《我的童话人生》一(2)
我童年时代的欧登塞,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它的街灯照明和流动的河水比哥本哈根差远了。我也不知道别的,就觉得它要比时代落后一百年。当很多的风俗和传统从首都消失殆尽的时候,在这里仍然可以找到踪影。一些行会、协会“移动标记”时,行进的队列会飘扬起旗子,剑上挑着缎带。一个丑角模样的人,手里拿着铃铛和木剑,欢快地走在队伍前面。一个叫汉斯·斯特鲁斯的老人对此印象极深,说起来是饶有兴致、喋喋不休。一次,他的脸被画得除了鼻子是自然的肤色,一边被涂成黑色,一边是鲜亮的红色。妈妈很高兴和他在一起,她试图让我们相信,他是我们的远亲——得承认,真是够远的。但我清晰记得,我曾带着一个贵族的全部自尊反对与这位“丑角”有任何的沾亲带故。
狂欢节那天,屠夫们常牵着一头装饰着花冠的肥牛走过街道,牛背上骑坐着一个身穿白衬衣、背上插着一对翅膀的小男孩。海员也成群地挥着旗子参加狂欢游行,还有乐队。最后,是两个勇敢者在两条船之间的一条木板上进行角力比赛,谁没有掉下水谁就是胜利者。
但真正给我留下深刻记忆,而且这一记忆常会被人们不停的谈论所唤起,是1808年西班牙人驻扎弗恩岛。丹麦和向瑞典宣战的拿破仑缔结盟约,而在此之前,丹麦并不知道该站在哪一方,一支法**队与西班牙援军(由旁特柯夫的王子、伯那多蒂元帅指挥)为便于穿越丹麦进入瑞典,已一起驻扎在了弗恩岛的中部。那时我还不到三岁,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些身着深褐色服装的士兵拉着加农炮喧闹地穿过街道,他们炮击了主教住区前面的集市。我眼见这些外国士兵摊开了四肢,不是躺在人行道上,就是躺在被毁掉大半的格雷菲斯教堂一捆捆的稻草上。科尔丁城堡被焚毁了,旁特柯夫来到欧登塞,那儿有他的妻子和儿子奥斯卡。四周的乡间学校都变成了营房,田间和路边的大树下,举行着弥撒。据说,法国士兵很骄横、傲慢,西班牙士兵比较友善,而且,他们之间仇恨很深。可怜的西班牙人最叫人同情。——一天,一个西班牙士兵抱起我,把我的嘴唇压在他**着的胸前的一个银像上。妈妈气坏了,她说这带有天主教的意味。可我喜欢那个银像,喜欢那个士兵绕着我跳舞。他亲了我,哭了。他一定在西班牙家乡有孩子。我看见他的一个战友因杀了一个法国人而被处决。许多年以后,我还记得这件事,写了一首小诗《士兵》。《士兵》由查密索翻译成德文以后,变得非常流行,并被作为原创的德语歌收进了德国的《战士之歌》。
像我三岁时发生的这件事一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记的,是1811年我六岁时大彗星事件。妈妈不是说彗星将毁灭地球,就是用《西比拉预言》里提到的可怕的事吓唬我们。这些在邻里之间口口相传的迷信的东西,我当时却把它当成深奥的宗教真理一样奉若神明。我和妈妈还有一些邻居,站在圣卡努特教堂前的广场上,看到了非常吓人的一幕:一个拖着闪光发亮尾巴的巨大火球。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不祥的预兆和末日审判。父亲也参加进来,他压根儿不同意别人的意见,而是给了一个可能正确,至少听起来像是正确的解释。但这却叫妈妈叹气,邻居摇头。父亲则是大笑而去。我可真被吓住了,因为他不相信我们说的。晚上,妈妈和祖母说起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解释的。我坐在她的大腿上,凝望着她温和的眼睛,随时等待着彗星从天而落和末日审判的降临。
哪怕有时只是呆上一小会儿,祖母每天都要来,看她的小孙子汉斯·克里斯蒂安,因为我是她的开心果。她是个不起眼,却最讨人喜欢的老太太,长着一双温柔的蓝眼睛,体态还很动人。生活对她成了一块严重的心病,她已从一个家境略微宽裕的乡下媳妇沦入了极度的贫困,和满脑子好笑想法的丈夫住在用最后那点积蓄买来的小屋子里。贫穷就是他们的命运。但我从没见祖母流过泪,给我极深印象的倒是她轻声叹着气,给我讲她的外婆,德国一个叫“卡塞尔”的大镇子上的贵族小姐,如何从她的父母家出逃,嫁给了一个“喜剧演员”。而她的后代却因此得到了惩罚。我不知道她外婆家的姓,只知道她的娘家姓是诺姆森。她受雇看管医院的花园,每到星期六的晚上,她都带回一些允许带回来的鲜花。这些花装饰着妈妈的五斗柜,但这些花也是我的,我把它们插在花瓶里。这是多大的一份快乐!她从心底爱我,什么都带给我。我知道,并能明白她对我的爱。
一年有两次她要把从花园清理出的枯叶放到医院的大火炉里烧成灰烬。那些日子,我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和她一起度过的。我躺在成堆的绿叶和豆梗植物上,和花玩游戏。另外,对我更具吸引力的是,这里比家里吃得好。那些没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允许在医院的庭园里散步,他们常来窥视我们。我带着既好奇又害怕的心理听他们唱歌、聊天,有时还和他们一起走一小段路来到庭园树下。我甚至敢跟着医护人员进入闲人免进的疯人区,那儿很危险,长长的走廊两边全是小单间。一天,我蹲着透过一处门缝往里窥看,见一个全身**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坐在一堆稻草上唱着特别动人的歌。突然,她弹跳起来,哭着向我站的门走过来。医护人员已经走开,只剩我一个人。她猛烈地撞击着门,把送饭用的小窗格子都撞开了。她从里边看见了我,伸出一只胳膊要抓我。我惊恐地尖叫着,全身趴在地板上。我想,即便是成人也忘不了这一幕情景。我觉得她的指尖都碰到我的衣服了。医护人员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吓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