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话人生》一(3)

《我的童话人生》一(3)

紧挨着焚烧枯叶火炉的地方有一间专为穷老太婆预备的纺纱房。因为能说会道,很快我就成了他们中最受欢迎的常客。他们说:“小孩聪明如此活不长。”我倒挺自鸣得意的。我偶尔还能听到大夫讲的有关人体内部结构的知识,什么心、肺、肠子等等,足够我把这些当成向老太婆们发表即兴演说的谈资。我毫不客气地在门上画了一大堆代表肠子的圈圈,大谈心、肾。我所说的一切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们认为我是个异常聪颖的孩子,为了犒赏我的喋喋不休,她们给我讲童话。一个像《天方夜谭》一样精彩、丰富的世界在我眼前呈现了。这些老太婆讲的故事和我在精神病院里看到的那些病人的影像,都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我很迷信,夜幕降临时,便不敢出门了。因此,我常常在日落时就上了父母的床,拉紧花棉布窗帘。屋子里有灯光,还不时传来说话声,可我竟孤独地沉浸在自我的思想和梦境里,仿佛现实世界都不存在了似的。“看那个小乖乖躺得那么宁静安详,”妈妈说,“他可真有点不同寻常,好在没有任何坏处。”

我很怕我那头脑发木的祖父,他只跟我说过一次话,很正式地招呼我“先生”,真叫我不习惯。他常用木头雕刻一些稀奇古怪的诸如兽头人、带翅膀的动物、怪鸟之类的玩意儿,装在篮子里带到乡下,很受农妇们的喜爱。由于他给她们和孩子们带去了这些好玩意儿,她们送给他麦片和火腿,让他带回家。一天,当他回到欧登塞,我听见街上有一群男孩追在他身后喊叫。他们冲过去的时候,我惊恐地躲在楼梯后边,我毕竟是他的骨血。

我几乎不和其他的男孩玩,即便在学校,我也不参与他们的游戏,只是在屋里坐着。在家里,我有父亲做的好多玩具,有拉一下绳子就换页的图画,有拧紧发条就能叫磨坊主跳舞的踏车,有好几套透视图,还有很多逗趣的小玩意儿。而且,我极有兴致给布娃娃缝制衣服,或者在院里偏僻的醋栗灌木丛旁,以扫帚柄和墙做支撑,用妈妈的围裙拉起一顶遮阳挡雨的帐篷。我坐在那儿,凝望着醋栗灌木丛的叶子一天天生长,从幼小的绿嫩芽儿长到枯黄的大叶子落下来。我是个少有的太耽于梦幻的孩子,经常闭着眼四处走动,以致让人觉得我好像很弱视,其实我的观察力出奇地锐敏。

有位老教师自办了一所小学,她教我认字母表,如何正确地拼写、阅读。她常坐在靠近时钟的一把高背椅子上,时钟敲正点时,里边会跑出一些会动的小人。她手里总是拎着一根粗荆条,在大多是女生的教室里转来转去。学校规定学生拼字母时必须大声读出来,也不嫌吵。妈妈在我进校时就和老师约定不能打我,所以我没挨过那根荆条的打。因此,有一天,当我和其他同学一样被抽了一荆条时,我什么也没说,径直跑回家,要妈妈给我转学。妈妈真给我转到了卡斯登先生的男校。那儿也有个女生,比我大一点,我们成了好朋友。她常跟我谈论什么有用、实用、打工之类的话题,并说尤其想学算术。照她妈妈的说法,学好了算术,将来就能到一些大的庄园里当牛奶场女工。我说:“等我成了贵族,你可要来我的城堡啊。”她取笑我不过是个穷小子。一天,我画了一幅城堡图,向她保证说我出身高贵,而且,有上帝的天使下凡和我说话。我对她使出了在医院应付那帮老太婆的招儿,不过对她不灵。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对站在旁边的一个男生说:“他像他爷爷一样神经不正常!”听了这话,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这么说本想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价,谁知却让他们觉得我和爷爷一样神经不正常。后来,我再没和她说过类似的事,也不再是以前那样的玩伴了。我是学校里年龄最小的,别的孩子玩的时候,卡斯登先生惟恐我被撞倒,总是拉着我的手。他很喜欢我,给我蛋糕、鲜花,时不时还轻轻拍拍我的脸颊。一天,有个大个子男孩没有复习功课,他被罚手拿课本站在桌子上,我们都坐在桌子周围。我伤心极了。老师原谅了违规者。后来,这位可爱的老师成了索声电报局的经理。几年前,他还住在那儿。有人告诉我,当这位老人带游客参观的时候,他会笑容可掬地跟大家说:“知道吗?也许你们不信,我这个穷老头子是大诗人安徒生的第一任老师。他在我的学校里上过学。”

到了收获季节,妈妈有时带我一起到田里去捡麦穗。跟着她,我感觉就像《圣经》里的路得在波阿斯的田里拾麦穗。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位以性情暴烈远近闻名的农场管理者。眼见他手里拿着吓人的鞭子走过来,妈妈和其他人赶紧跑开了。我光脚穿着木屐,匆忙间鞋也掉了。麦秸扎脚,根本跑不快,落在后边。他追上来,抓住我,举起了鞭子。我紧盯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喊道:“上帝正看着你,你竟敢打我!”——没想到,这个严酷的男人竟一下子变得和善起来,他拍拍我的脸,问了我的名字,还给了我一点钱。我把钱拿给妈妈看时,她看着别人说:“我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可真是个奇特的孩子,人人都对他好,连这个坏家伙都给了他钱。”

我在虔诚和迷信中长大,对穷困为何物一点概念都没有。父母靠双手辛苦挣饭,但对我来说,日子过得却很富裕。我的穿着甚至称得上帅气:一个老婆婆改了父亲的衣服给我穿;母亲把三四块丝绸缝在我胸前,跟马甲似的;她还把一块围巾系在我脖子上,扎成一个大的蝴蝶结;头发用肥皂洗过,梳向两边。如此穿戴就很像模像样了。第一次和父母去看戏就是这样的打扮。那时,欧登塞已经有了一座不错的剧院,我想一定是特兰普伯爵或哈恩伯爵的公司最初开始经营的。我看的第一场戏是用德语演出的,导演弗兰克善于排演歌剧和喜剧。我看的是霍尔堡的《政治修补匠》。我不知道作曲是谁,但很明显,这个本子是改编成德语歌剧的。剧院和剧院观众给我的第一印象,无法使我相信将来能像人们期待的那样,成为诗人。父母后来告诉我,我看到剧院和里边那么多的人,第一声感叹竟是:“如果有和这里的人一样多桶的黄油,我得吃多少啊!”但很快,剧院成了我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我只能是偶尔才去一次。每年冬天,我都和剧院负责在外张贴广告的彼得·琼克成为朋友。作为回报,我每天都把他给我的海报尽心地贴在我家附近。即便去不了剧院,也能坐在家里的一角看着海报,由剧名和剧中人物来想像一整部喜剧。这是我第一部无意识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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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话人生――安徒生自传(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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