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乙第116号证(17)
天空不断变成蓝紫色,并扩展到整个天空。又徐徐转变为漆黑的夜色。
和平!所见之处的大自然和农民的社会,都充满着和平的希望。
就要离别这广阔无边的大地了。
所谓的广阔无边,是多么让人沉醉于那雄壮豪迈的感慨之中啊,大地本身就是一首伟大的诗,是一件伟大的艺术珍品。
广阔无边的大地,让人回归到感情世界之中,沉醉在那无限的眷恋和那无比的憧憬之中。为不让自己忘却大陆的宽广辽阔,真想把这一切画在一块幕布上。我坐在黑暗的车厢中。
三个小时之后,火车停留在扬子车站。
见到了很久没见到的电灯,啊,似乎被什么打动了似的吃了一惊,也不知为什么,却生成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从火车下来之后,接受了防疫检查,搬运完行李,部队开赴宿舍。御用船上亮着耀眼的电灯,吊车嘎啦嘎啦地在不停地转着,把曾经啜饮过敌人毒血的大炮装上轮船。漆黑的江面上,一束红色的火焰、一束蓝色的火焰,急速地左右闪烁着,啊!那是飞驶的汽艇。
那两三只御用船的巨大船体,宛如一座神秘的城堡,黑压压地浮在水面上。不,宛如完全扎下根永远也不移动似的,沉甸甸地坐在那里。
到宿舍还有很远的路,这对正患疟疾的我来说,真是太吃不消了。
经过城郊,跨过支流上的渡桥,越过荒地,踏上铁轨,跨过铁桥,再次接受防疫检查。
终于,我们走进一座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有着宽大庭院的空荡荡的欧式楼房中。是为了乘船部队住宿而临时赶建的吧?我登上那摇摇欲坠的梯子爬上二楼,脱下全身那早已被汗水湿透的沉甸甸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躺下休息。
呼吸急迫,喘不过气来,感到一种极度的疲劳和衰弱,我的身体仿佛一步也挪不动了。中村中尉转告我,平太郎兄要来看我,听说他现在汉口,明天过来。我愉快地等待着明天的重逢,欣然入梦。
七月二十六日
今天早晨,呼吸仍很困难。我支撑着倦怠的身体,勉强爬起床,刚刚洗漱完回到宿舍,就听到精神抖擞的平太郎兄喊着:“史郎”,然后就见他奔了过来,啊!终于见到兄长了。
在那睿智、充满阳刚之气的脸上,洋溢着满面笑容。整齐的军服和那漂亮的、刚刚擦得锃亮闪光的长筒靴子,修长的身材,实在是太潇洒了。
领了三盒香烟,来到屋外。我心情舒畅,感受着那无限的喜悦和感慨。
充满着憧憬——追求着被人尊敬。
当我在北支那时,他正在汉口,然后从中支那到北支那西部,再回到汉口来。因为他的部队归属于飞行部队,所以,经常从事机场的建设。他拥有专用汽车,坐着飞机四处乱飞。
我们没完没了地聊,从这儿说到那儿,又从那儿说到这儿,没个尽头。
他说起荣南进入宫中,还给我看了荣南的照片。荣南的脸上显得很温顺,但有一些孤独感,眼神中闪烁着少年那种前途无量的光芒。
说起我就地退伍的事,他说那不是什么好事。生活费是内地的三倍,所以,一百五十日元的月工资的话,那可不行。
没什么事儿的人们聚集起来,部队给送来了一箱啤酒和一箱汽水,这是给平太郎兄的赠品。
中午,与兄长告别。我把赠品分给每个人,是爽口的麒麟啤酒和柠檬汽水。在我那衰弱躯体里,灌满一种清爽的感觉。
父亲邮来航空信。
信中说:亲戚会议的结果,决定同意你就地退伍。正准备给你寄去承诺书时,突然接到停止的通知,其原因不详,只好取消等等。
母亲和亲戚都来了信。
我申请就地退伍这件事,产生了相当的,不!是极为深刻的影响。
信中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干活也没有力气了。等等……回去吧!
七月二十七日
我以一个疟疾病患者的身份,先行出发。下午六时五分,搭上联络船。下午六时五分——这是与大陆离别的时刻,这是与整整苦斗了两年的大陆离别的时刻。联络船飞驶在混浊的长江上。乘上御用船“明善丸”号,这是一艘五千余吨级的船。
第二小队作为军旗小队,与军旗同时出发。第一、五小队在晚上十时半左右,登上船。
船舱里比较宽敞,一张草席两个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七月二十八日
还在睡梦中,不知船什么时候开始移动的。爬上甲板,观赏风景,长江沿岸看不到堤坝,河水不断地直接流向草原、流向水田。河岸右侧有山,连绵起伏。而且还有许多城镇。河岸左侧是茫茫草原。途中,还看见宛如炼铁厂似的建筑物,紧靠这座城市的后面,是一座座山,在一座山的前面,有一个沿江岸约一百米的城镇。
所有的记者都没有把我们出征军人视为纯粹的人予以报道,没有那种士兵也是普通人的意识,更不用说去认真地挖掘士兵身上的普通人性。
他们都把士兵报道为典型的军人、军神,所有的军人都被英雄化了。而后方的人们也是透过所谓英雄的镜子、所谓军神的镜子来了解我们出征的军人。
他们不去报道那蚂蚁般的情形,也不愿接受那蚂蚁般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