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着的自由精灵10(1)
像多数周末之夜一样,阿芒与邻居美国女孩麦琪,坐在大学校门边的一个小酒吧里。自从麦琪做了阿芒的学生,这便是他们每个周末的功课。这会儿忧郁的萨克斯乐曲,让阿芒一口一口吞着威士忌时,感到格外有气氛。威士忌的颜色以及它的味道,让阿芒有许多不着边际的联想。首先他觉得,这种味道是代表着西方城市的某些品质、昂贵却苦涩,浓烈里潜伏着深深的忧郁。
阿芒抿一口威士忌,目光从酒吧老板的身上掠到麦琪诱人的嘴唇上。这个金发女郎,蓝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你要少喝些。”她这样关照他。
阿芒却耸耸肩膀说:“人生难得几回醉,一个人能有多少敞开心扉喝酒的日子。”麦琪想想也是。于是,她把目光游移到阿芒身后的油画上。其实他们在酒吧这样的地方,幽暗的灯光与忧郁的音乐,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置身在画中的。他们是一幅油画中的油画。只不过他们是动态的,有语言、有呼吸还有心跳的感觉。而阿芒身后的油画,是一幅静物。如果麦琪没有看错,她便认为那就是达利1941年的作品《面包》。《面包》是达利在创作历史上,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一幅画。它灰褐色的背景,衬托一张占有整个画面四分之一的桌子,画中央的桌角上,一个盛装瓣开半片面包的藤蓝。它精致细腻、玲珑的画面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静态之美。不容置疑,达利的艺术始终遵循他自己的创作个性。
麦琪兴致盎然地欣赏这幅名画。阿芒不满地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让她的注意力回到他的身上。她猜想他又要与她讲述一些中国民间的故事。可以说她对中国民间的认识,全来自阿芒的叙述。她知道阿芒并非等闲之辈。他把中国的文化传播到法国,这不是社会精英又是什么呢?
阿芒讲述江南运河边上的一则小故事时,麦琪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阿芒身后的那幅油画上。达利的怪诞、荒唐和不可理喻的独特绘画表现方法,对当代的电影、戏剧、小说、诗歌、音乐、建筑等文化艺术影响是深远的。麦琪这么想的时候,阿芒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威士忌,然后身子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麦琪觉得阿芒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眼角里有泪水溢出来。那则故事,确实太凄伤了。麦琪觉得阿芒的泪水,仿佛像晶莹的玉珠,透过厚厚的窗帘,与塞纳河畔的黄昏融合在一起。
阿芒是麦琪惟一的中国老师。麦琪喜欢听阿芒讲述的故事,但由于她自己身体内部的一些原因,她常常无法使自己精力集中。这时候他们的话题就像驯鹿一样跳跃。阿芒当然不太满意这种谈话方式。他开始沉默。这令他从某种角度看来,像个智者。于是他们在音乐中遐想,他们的遐想象空气一样在酒吧里流淌。这时候,一个中年白人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姿在萨克斯音乐的流水里,像一块格格不入的杂物。阿芒有些警惕,可麦琪热情地招呼他。原来他就是麦琪的美国老乡。为了让他们老乡见老乡,快乐地聚在一起,阿芒知趣地借故上洗手间,暂时离开了酒吧。初秋的巴黎,覆盖着一层层阳光。阿芒走在学校一片葱绿的小径上,它的尽头就是图书馆。阿芒无数次坐在那里,有时并不阅读,只是感觉和呼吸,或者做他几乎百做不厌的功课——浮想联翩。
身在异国,对祖国的浮想联翩,就是他的幸福之事。现在他一个人坐在小径边的石凳上,与他同坐的是一盆文竹。它的主人为什么把它遗弃在这里?遗弃和失踪,似乎有点儿关系。天渐渐黑了下来,天空没有云影,倒是有几颗星星,像鬼火一样地眨巴着。他静静地观赏,想起小时候观星时看到的斗转星移的壮丽风景。
现在晚风在黑暗中逡巡,晚风让夜有了生气,同时也让黑暗有了更深邃的神秘。阿芒想象风鼓满了天宇,与黑暗一起潮涨潮落。一切都变得轻飘起来,自我就像一张薄薄的纸,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起舞。阿芒为晚风而感动。阿芒重新回到酒吧时,发现麦琪与中年白人已都不在酒吧,他便一个人回家了。
半夜之后,麦琪给阿芒打来电话。阿芒那一刻正在洗手间,午夜的铃声是那么的刺耳,阿芒本想**地,裸身奔出来扑向电话机。然而他听见凯瑞已经接过电话,凯瑞疑惑地问:“麦琪,你找阿芒有事吗?”
麦琪说:“我老乡的中国妻子失踪了。”
凯瑞说:“那么应该报警。”
麦琪说:“老早就报过警了。”
凯瑞把电话筒给正从卫生间裹着浴巾出来的阿芒,阿芒这才明白,麦琪那个老乡的中国妻子原来就是他们学校经济系的学生。麦琪认识她,与她最后分别的那个午后,她们还在校园西门的那片大草坪上晒太阳。她当时穿着黑色紧身裤,两条修长的腿,线条十分美丽。她们晒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太阳,告别时麦琪借给她两百美元。这以后就再没见过她,若不是在酒吧遇见她丈夫,麦琪还真不知道她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麦琪说她那天没有注意她的情绪。麦琪听她一个劲儿地讲着一个失踪女人的故事。她说有一天她与朋友们驱车去一个公园,看见一群人正在搜索一个失踪的女人。那个年轻帅气的白人警察叫他们别下车,而学生报的一个记者,拉住她的胳臂要她回答一些问题。她没有回答,那个白人警察就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要么就参加搜索,要么就滚开。”于是学生报的记者耸耸肩膀,收起本子,一声不响地上了他们的汽车。他坐在她身边,她并没有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