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儿
“父亲!父亲!我们考上了!我和哥哥都考上啦!”刚刚年满六岁的福保兴奋地嚷嚷着,人还没进院子,声音早就远远地传了过来。
就连一向沉稳的善保也忍不住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破天荒地没有阻止弟弟的愈礼。就在方才,他们平日里上学的官学老师亲自告诉他们,他俩都考上了咸安宫官学,并且,是他们这所官学里仅有的两个。
咸安宫官学是什么地方?这是整个大清的最高学府,收纳了八旗子弟里精英中的精英。教书的先生大多都是翰林,而从咸安宫官学毕业的学生也大多从此步入了官场,开始了自己政治生涯中的锦绣前程。被这样一所官学录取,即使是善保,也不禁是心花怒放。
可没曾想,两人刚刚踏入父亲的院子,就见翠娘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大声说道:“少爷们,快来!老爷,老爷快要不行了!”
兄弟俩一惊,急忙撒开腿往屋内跑去。两人冲到常保的床前,只见常保已是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了。旁边的大夫见两个小主子来了,便施了一礼,说到:“小少爷,在下已经尽力了,不过常保老爷怕是熬不过今晚了。自从夫人过世后,你家老爷便忧郁成疾,不但没有好好调养身子,又感染了几次风寒,这才小病拖成大病。到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
善保根本没有听这老大夫说些什么,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小时候,父亲在他心目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崇拜父亲,尊敬父亲,爱戴父亲。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有离开他的一天。
诚然,常保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夫也说过让他们要有心理准备,可是不知为何,善保总是听不进去,固执地认为,父亲是不会死的。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感觉到什么叫惶恐,什么叫害怕。
他轻轻地在父亲耳边唤道:“父……爹爹!爹爹!我是善保呀,是你的大儿子善保呀!您不要躺着了,赶快起来吧!儿子今日被咸安宫官学录取了呢,您高不高兴?您记得吗,您曾经说过,要送儿子和弟弟一块去京城念书呢!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善保絮絮叨叨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而福保早就在一旁放声大哭,被翠娘紧紧地搂在怀里。
不知哭了多久,翠娘才走过来,温柔地擦去善保的泪水,说道:“少爷,老爷他累了,他要休息了。我们就让他好好地睡吧,不要吵他了。来,跟翠娘走。”
善保迷迷糊糊地跟着翠娘出了屋子,迷迷糊糊地被她喂了点吃的,接着就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忽然听见自己的父亲在喊他:“善保!善保!你快来呀!快来呀!”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翻身下床就往父亲的院子里跑。
夜已深了,可是院子里灯火通明,全家上下都在那边候着,包括那个不情不愿的廖氏。
善保缓缓走了过去,看到父亲的眼睛睁的老大,直愣愣地看着他,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
常保的嘴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善保脸上没有了泪水,剩下的只有坚毅。他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父亲,您放心吧,儿子会带弟弟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会去京城读书,我们会做官,我们一定会光耀门楣!”
常保的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几滴浊泪顺着眼角留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懂事聪明的好儿子,闭上了眼睛。
善保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就要撑起整个家来,他是一个男子汉,不能再掉眼泪了。可同时,自己和弟弟从此就是孤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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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书房内。
廖氏坐在那张书桌后的红木椅子上,手指微微屈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书房的另一侧,廖氏的哥哥正走来走去,有些烦躁不安的样子。他看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妹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妹子,现如今,妹夫也去了,你看怎么办才好?那两个小崽子,可跟你并不亲啊!”
廖氏哼了一声,斜眼看了哥哥一下,说道:“瞧哥哥这点出息!你也不想想,那两个小畜生才多大?就凭一个九岁的黄口小儿,怎能打理家业?!你别忘了,我毕竟是他们俩名义上的母亲!他们还未成年,由我来打理家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俩不是都考上什么官学了么,等老头子的丧失一办完,我就立马打发他俩滚到京城去。哼,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廖氏的哥哥搓了搓手,还是有些紧张,问道:“听说咸安宫官学,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呀!不知道有多少大官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呢!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两个小孩儿将来发达了,那咱们……”
廖氏一惊,不过马上又恢复了神态,冷笑道:“等到他俩发达了?哼,且不说他俩在京城一无靠山二无背景的,究竟能不能当官还是两说。即使将来他俩出息了,那可不该好好孝敬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我可没有亏待他们,他们年幼时,我为了让他们安心上学,辛辛苦苦地帮他们打理着家里的上上下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到时候敢不孝敬我试试?我一个状子告到御史大人那里去,光是一个孝道就要压死他们了!”
她哥哥一听,便即眉开眼笑。皇上最是孝顺,不管世道千变万变,孝道总是不变的。就算将来这两兄弟当上了一品大员,也决计不能欺辱自己的继母,甚至不理不睬也不行。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即使是再大的官儿,都要被参到吐血。
心事放下,两人就继续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如何将常保诺大的家业占为己有,都成为姓廖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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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保的丧事终于办完了。
在廖氏看来,最好是办的越简单越好,说什么这些死人面子说到底还是做给活人看,没有意义之类的。不过在善保和老管家的坚持下,终于还是不情愿地掏出了银子,加上老管家和善保补贴的,还是勉强办了一场风光的丧事,让常保入土为安。
常保的亲戚本就不多,操持起丧事来倒也没有多麻烦。刚刚把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廖氏便叫善保到大厅去,说是有话要吩咐。
善保知道廖氏心中的小九九,说来说去,不就是为自家的这点产业么。说实话,这些东西,善保还真是没放在眼里。不过,自己父亲尸骨未寒,这个继母便立刻露出真面目来,未免叫善保太过愤怒。他在心中默默地想好了些应对的说辞,便去到了正厅。
厅里,廖氏自然坐在主座上,她左手边坐着的就是她的嫡亲哥哥,善保名义上的舅舅。在廖氏右手边,则坐着翠娘。她是听说廖氏找善保过来说话,怕要对善保不利,这才找了个借口也赶了过来。不过她一个做妾的,到底在主母面前是做不了什么的,图个心安罢了。
在办丧事时,善保对廖氏都是恭恭敬敬的,有什么事儿都要请示再三,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着。廖氏还在心中窃喜,以为这小子是开了窍,知道自己老爹死了,什么都要靠自己这个做继母的,便开始巴结了起来。其实,善保只是不想在亲戚面前落下话柄。孝道大过天,这个道理他懂。如果一时的忍辱负重都接受不了,还何谈什么大事?
可是,丧事办完了,在场的又没有什么外人,善保才懒得应付这个妇人。来到正厅后,便站在下首,一言不发。
廖氏还等着善保给自己磕头请安,没想到这小子又露出了这副骄傲的嘴脸,不由脸色一沉,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下。茶盏碰撞的声音把翠娘一震,担心地看着善保。可善保脸色毫无变化,静静地看着地面,好像在数地上有几只蚂蚁一般,看得很是认真。
终于,廖氏沉不住气,厉声道:“到底是谁教你的规矩,见到母亲,都不会请安一声的么?”
善保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说道:“儿子的规矩,自然是母亲教的,难道不是么?”
廖氏脸色一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暗恨。这个小畜生一向是牙尖嘴利的,也不用跟他多说什么了,便直截了当地说:“哼,我听说你跟福保都考上了咸安宫官学,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啊?”
善保眼皮一跳,原来是这个!是想着早早地将自己和弟弟赶出门,好霸占自家的财产吧!咸安宫十月初开学,避过酷暑。可如今才刚刚七月,就算路上行程不短,也不用如此早就启程。善保心中各种念头转的飞快。他知道,这京城,自己是非去不可的。很多产业,自己一个小孩子也是守不住的。即使不是廖氏,也会被各种叔父们趁机瓜分。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办法了,不过自己也不会让廖氏这么称心得意!
他冷冷地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我母亲的嫁妆,我可得一块带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