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锋:一层一层浑厚的叙述(1)
王锋1993年~1998年任《三联生活周刊》记者、编辑。2000~2001年在中国先生网任总编,2002~2003年在新华在线新华传媒工场任总编,2004进入时尚集团任《时尚健康》主编。
从武昌开来的246次特快早上5点停靠北京站,天还没亮,冷飕飕的。这是我第二次到北京。第一次是18岁那年9月的一个下午,我在出站口一块广告牌下站了10分钟,看看这个我从小就一直在听说的城市,然后转身回到站里,换乘另一趟车去了长春。
这次不是换乘,北京是我的目的地。时间是1993年4月26日凌晨。
下了火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前往应聘的单位早9点才上班。我想到了**,全国人民都知道那个广场。
广场离火车站不远。20分钟后我就站在广场巨大的方砖上。天还是黑。刚下过雨,地有些湿。空阔的马路上有几个人在晨练。**被墨色的天幕勾勒出一个轮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心里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背着个大包,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从敌后投奔陕北延安的进步青年。10多年过去,现在已经不能理解当时那份激动。但回过头看,那个兴奋、好奇,还有点紧张的早晨,确实是我整个人生一个重要转变的开始。
面试
手里攥着从《中国青年报》上剪下来的招聘广告,横竖穿过好几个胡同,9点半到了永定门外三元街17号,三联书店新址。筹备中的《三联生活周刊》就在这幢名为红磨房的白色小楼三层。
负责接待的阿芳小姐漂亮干练,问过我的情况,夸张地说了句:"你怎么就从武汉跑来了?"那意思是我应该先把相关材料寄过来,经过他们选择后再通知面试。也不等我回答,就把我塞进一间小房,等候面谈。同一间屋子里,等候提审的还有六七个人。
约莫半个小时后,我被叫进另一间屋。中间一张桌子,两侧端坐着《生活周刊》第一任主编钱钢和社长陶泰忠。我先简单介绍了自己,后又很矫情地谈到对三联的热爱,和来北京工作的决心。主编钱钢一直严肃,一开口却用很诗化的语言向我介绍了《三联生活周刊》的意义,精神理念,和基本筹备情况。同时我感觉到,另一侧的人也在严肃地观察。10分钟后,陶社长以沉着的口吻告诉我:"以我们对你的初步了解,你还是挺适合这个工作的。"我赶忙坚定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初步面谈后,我拿到一份采访单。里面提供了6种采访对象:征婚男人;离婚男人;一个对烟酒茶有研究的文化老人;一个家里喂养着若干只小猫的宠物爱好者;一个年近40,为妻子进京奔波了8年的丈夫;还有一个我忘了。
我选择了那个宠物爱好者。半小时后列出采访提纲。然后被引进一间很大的会议室。进会议室那一刻我愣住了:一张巨大的椭圆型会议桌周边坐满了10多个人。原以为真有一个宠物爱好者接受我采访,后来才知道那6种人只是考题,其身份分别由在座的10多个编辑担当。
接受我采访的是一个微胖有点像宠物的中年人。聊了些什么都忘了,一定跟猫有关。后来才知道,那天在座的都是北京新闻界非常活跃很有影响力的人物,杨浪,贺延光,毕熙东,胡舒立,王安,杨迎明,何志云,他们都参加了生活周刊的筹建。我采访的宠物爱好者就是当时的《中国工商时报》的周末版主编陈西林。
那次面试印象非常深,这种方式我之前和之后再也没见过。限定20分钟的采访时间里,一个人接受你的采访,所有人都在一旁观察。采访结束后,是5分钟的即兴问答。那些在一旁静默多时的家伙你一言我一语,扔过几个问题,让你应接不暇。更有钱钢在我前后左右踱步,冷不丁回过头来,以军人的气度劈头一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弄得人防不胜防。
采访感觉很糟糕,从会议室出来灰头土脸。接下来我们按要求在两个小时完成采访稿。
关在一间屋子里写稿的还有几个。阿芳不时进来为我们添茶倒水。采访不理想,心气也就减了一半。两个小时后写完稿,自己都看不下去。最后跟阿芳闲聊,谈及这次面试的缺憾和担忧。我让她去问问,能否早点给个信儿,我晚上就要回武汉了,省得老挂念。
阿芳是个好人,出去一趟,旋即返回,拍拍我肩:"我问了,你行!"人一辈子,在关键时刻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并不多,这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至今都还记得阿芳说这话时那口底气扎实味道浓郁的京腔。阿芳说,其实行不行,你们从会议室出来就有结果了。这帮编辑主要考察的是你给他们的整体感觉,不是很看重专业经验和文字。几年后一次跟杨浪闲聊,说到那次面试,杨浪告诉我:"那天一看到你背着个大书包,风尘仆仆迈着大步从外面走进会议室,我就觉得这小子不错。"杨浪还说,当时他们招人有一个近乎偏执的标准,就是凡大学新闻系学生一般不予考虑。他们觉得大学新闻系的学生上手快,但成长慢,别的专业学生正好相反。所以在最初确定的15个记者中,只有汪文一个是人大新闻系毕业的。汪文后来去了《中国青年报》,实践证明她是一个上手快成长也快品学兼优的好同学。
回到那天下午。提前得到好消息,告别阿芳,从三联的小白楼里出来,心里一下亮堂了好多。不再是上午走近它时的不安和惶恐,步子和心情一样轻盈。在三联到17路汽车站不过200米的距离里,我迅速培养起对这个陌生城市的感情,以至觉得我是它,它也是我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