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锋:一层一层浑厚的叙述(3)
钱钢的阐释显露深切的历史感,一如他的写作,这也是他认识世界解释生活的方式。他深情款款地同我们一起回溯上上个世纪末的最后10年:从紫禁城的第一盏电灯到北洋水师的培训,从甲午海战到公车上书,为我们勾勒出一幅世界在骚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世纪末画卷。"一百年后的今天,世界将更加波诡云谲。人们将静候更加波澜壮阔天翻地覆的变化。"钱钢最后竟然用1991,2002这两个对称年的玄学思想来解释和预测我们的旷世幸会:"对称年,非凡的美妙!"我至今都很记得钱钢兴奋坚定的神态和手势。
开练
课堂培训进行了一个多月,然后我们就开始实战练习。第一次大规模的采访是9月23日,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会的那个晚上。我被派到亚运村国际会议中心,那是北京申奥国内的主会场。前两个月看雅典奥运会还在感慨,想当年,2000年奥运会还在8年之后的遥望中,转眼间2004年的奥运会都过去了,回望10年也是恍然一梦。
那次采访的封面专题《北京不拭泪》刊登在《生活周刊》第一期试刊号上。随后的一次评刊会也许值得一提。
评刊由钱钢主持。发言从记者开始。记者中居然是苗炜轰了头炮。也知道这北京少爷平日的蔫儿闷里包藏着尖损和刻薄,但他那天抱着一壶茶用眼角瞅人的姿态还是让我惊讶:"整个儿一个伪善!虚妄的责任感!"接下来逐页批驳,毫不留情,就像当初编辑们批评我们的作业。
陈虹更是从杂志定位、主旨等根本问题上提出质疑,被钱钢认为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研究生背景"。
黎争从写法上给予否定,批评刊物文字充满矫情造作的贵族气。那年7月才从北大化学系毕业的黎争3个月里搬了4次家,他曾在作业里说,希望自己是双草鞋,去感受底层泥土的粗砺。
石正茂则大呼:"这刊出得可真是时候啊,让我们从天上回到地面!"
上午的评刊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对期待已久的试刊记者们无不表现出自己的失望。因为年轻,容易被调动也容易被打击。下午是编辑评刊。观点跟上午差不多,但编辑们表述得很冷静周全,也就没什么火力了。
试刊前后那一个多月,对这本叫《生活》杂志的认识一直伴随着我们对生活本身的认识,点燃于盛夏的那团虚火基本上熄灭了。生活和《生活周刊》的状态开始从空中回落到一个不那么理想但更真实的高度。那几年,整个中国社会正以千年不遇的力量和速度前行,我们难过地发现,《生活周刊》并没有像我们想像的那样被期待被需要。有记者套用一段经典:生活就这样结束/生活就这样结束/没有砰然巨响/只是一声唏嘘……
《生活周刊》给我在北京的生活确定了一个不错的起点,尽管其中埋藏有太多的遗憾和蹉跎。对《生活周刊》我依旧充满热爱,对它的未来我还是怀有热望和信心。只是我不再继续亢奋在虚妄的想像中了。试刊之后,按要求我们每人写了一份总结。总结里我写道:"……尽管遇到诸多不测,尽管可能有更大的困难潜伏在将来,但我还是不可救药地相信明天的《生活周刊》会是最好的。只是那个目标比我们想像的要远,那段路比我们预计的更难。"
1995年,朱伟之后,历经磨难的《生活周刊》终于正常出刊。
1999年,我离开《生活周刊》。随后几年跟《生活》时有接触,总在关注它的每一步变化和成长。不管走到哪里,人们总会用《生活》的概念观察和评判我们。《生活周刊》像胎记一样,成为我们身体的一个印记。
2003年9月的一天,在飞机上读到朱伟为《乐》杂志写的一篇有关大提琴家卡萨尔斯的乐评。他用滤去了水分的锯木来表达卡氏大提琴的力量,他说那是丰富的祈祷,是一层一层浑厚的叙述,像石砖一样被堆砌,进而成为一种建筑。我好生感慨。一是为卡氏的琴声,二是为我认识的这个人和这些事。想到《生活周刊》这本杂志10年里经受的艰难和压力,一定也是"一层一层浑厚的叙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