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她沉睡的这段时候,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走过了近三年,许多事情都已尘埃落定,许攸掩耳盗铃地想,如果她不去追问,那么赵诚谨还能好好地活在她的记忆里,万一真的有一天她听到赵诚谨的死讯……她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她的情绪忽然变得这么低落,首先察觉到的是阿初,这个小鬼没有别的玩伴,成天跟她混在一起,也不知这孩子到底继承了谁的性格,嘴巴特别啰嗦,一点小事儿能唠叨老半天,只要许攸坐在一旁,他就能唠唠叨叨地一个人演上半天的独角戏。
当然,刚开始许攸还是偶尔会搭几句话的,她很有技巧地引导阿初说话,于是从这个四岁多的小孩嘴里知道了许多事。比如云州一直都在打仗,比如这里的胡人特别凶等等,
从她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年,云州竟然还不太平?那京城呢,整个大梁呢?许攸简直不敢相信,秦家居然能造动这么大的反,难道皇帝陛下真的被人刺杀身亡了?
那么厉害的人,全世界最厉害的那个人,怎么会死呢?还死在刺客的手里,一点也不轰轰烈烈,她一定是弄错了。许攸决定等雪爹回家的时候再仔细问他。
傍晚的时候祖母孟氏回来了,她身体还算硬朗,性子也要强,这么大年纪了偏不肯在家里头享福,在城里找了个教人绣花的伙计,每日早出晚归,所以许攸见她的次数并不多。但这老太太对许攸却极好,回家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半斤炒栗子,那香味儿简直长了钩子,勾得阿初立刻就从隔壁屋窜过来了。
虽然许攸还保留着猫咪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习惯,可对零食的热情却已消退了许多,见阿初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遂大方地把炒栗子往他面前一送,道:「阿初你吃吧。」
阿初却没接,艰难地把目光从炒栗子身上挪开,呲着牙指着豁了口的牙齿道:「我娘不让我吃,说吃多了零食会长龅牙。」
「男孩子吃什么零嘴。」孟老太太也是这个态度,「你爹和你叔打小就没吃过零嘴。」
可阿初明明就想吃啊。许攸有些同情地看了阿初一眼,他也失望地垂下脑袋,可怜极了。
「阿婆,外头还在打仗吗?」许攸忽然问,孟老太太常年在外头走动,比阿初总要靠谱过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阿初说外头在打仗,我怕么。」她学着小女孩的腔调说话,说完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是孟老太太挺吃她这一套,一脸慈爱地回道:「怕什么,有你爹和你二叔在,现在可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有人欺负过他们?
「虽说云州在打仗,不过也打不到城里来。」孟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小声道:「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能把我们云州收回去。」
「啊?」
「都是秦家那个老匹夫通敌卖国,要不是他把云集九州卖给胡人,我们这几年的日子也没这么难过。现在就希望陛下能早些发兵将云集九州早早收回,一统大梁,那就好了。」孟老太太仿佛读过书,说话不似乡野村妇,就算是情绪稍有些激动,但声音依旧不高,不急不缓的,让人心生好感。
又是秦家!许攸对秦家那群混账东西简直是恨极了,虽说皇后还算贤良,可摊上这猪一样的队友也只有被坑的份儿,先帝怎么就给皇帝陛下挑了这么一门亲事呢?
「皇帝陛下一定会的。」许攸作出期待又敬佩的表情,再一次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动——难怪人家说奥斯卡影后在民间。
「那当然,当今圣上继位十数载,四方太平,海内晏清,若不是秦家逆反阴谋篡位……」
许攸已经听不到孟老太太后面的话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虽然还没有赵诚谨的消息,可是老流氓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许攸在床上又躺了近一个月,直到身体渐渐好转,家里人这才让她下地走动。
由于病的时间太长,这个身体几乎都停止了生长,不仅瘦,而且矮小,所以许攸能动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阿初一起运动。
孟家家境尚可,虽住在城里,却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围墙,打开院门则是一条幽深的巷子。因为听阿初说城里胡人多,而且凶暴无礼,所以她不怎么敢出门,小跑也都在院子里。阿初刚开始没什么兴趣,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玩伴,就硬着头皮陪许攸跑了几天,到后来,便是许攸不叫他,他自己就主动跳出来了。
除了小跑,每天晚上许攸还在床上拉拉筋,做一套普拉提,就这么过了小半年,她终于渐渐康复,有了正常小孩的样子。二婶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拘着她在院子里,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偶尔还会叫上她一起。
云州跟京城很不一样,城里的房子都不高,人也不多,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热闹。街上随处可见妆扮各异的胡人,大部分尚称和善,但也有一些十分嚣张跋扈,简直是用鼻孔看人,张口喊打、闭口喊杀,四周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
虽然对这种现状很愤怒,但许攸却不能不努力地适应。雪爹和二叔在衙门当差,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就直接宿在县衙里,孟老太太也是早出晚归,家里头只有二婶一个人忙前忙后,阿初年纪小还帮不上忙,可许攸却不能还假装病人,身体一好转,便开始帮着她做家务。
阿初见状,也过来帮忙。孟家二婶顿觉欣慰,不吝夸奖地表扬了他很多次,阿初愈发地得意。
有时候阿初会叫上许攸一起去附近邻居家窜窜门,左邻右舍听说孟家卧病数年的女儿终于病愈了,俱是好奇,纷纷上门来看热闹,见许攸果然能走能跑,俱是称奇,隔壁家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朝许攸道:「你这丫头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才生在孟家,这几年下来,你爹砸在你身上钱都够打个金人儿出来的。」
许攸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笑。她心里有点难过和愧疚,雪爹那么疼爱的女儿其实早已经不在了,现在活在她身体里的却是另一个人,她甚至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假装一切如初,这样,雪爹也许才会好过一些。
傍晚的时候,孟老太太和雪爹、二叔一道儿回的,老太太在路上摔了一觉,所幸没伤着,但雪爹和二叔怎么都不肯让她再出去干活儿了,还叮嘱许攸和阿初看着老太太,学弟道:「小雪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学女红的时候,母亲就留在家里头教她好了。」
纳尼!许攸险些从饭桌边跳起来,「绣花!」她为什么要学这个!
孟老太太好像忽然才想起这个问题似的,扭过头来看许攸,抚掌笑起来,「也对,我们家小雪都十岁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明儿阿婆就教你女红,咱们也不学多难的,会裁衣做鞋就成,总不能以后嫁了人连自己家的衣服都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