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个叫阿初的小孩便老实了,手指头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悄悄伸过来摸了摸许攸的脸——真是个调皮的孩子。
那个温柔的女人不在的时候,阿初会偷偷过来找许攸玩儿,他似乎走路还不算太稳,脚步声很独特,每一步的频率和节奏都不一样,跑得急了还会忽然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一定是那个小鬼坐了个屁股墩儿。
许攸又睡了几个很长的觉之后,阿初就长大了许多,他渐渐地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到后来,甚至还会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到她床上来,脑袋并脑袋地靠在她身边睡觉。可有时候,这个小家伙找不到玩伴了,就会跟她淘气,时不时地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或是耳朵,力道虽然不重,可总让许攸觉得困扰。
她现在已经大概知道这个家的情况了,阿初是她这个身体的堂弟,那个说话温柔的女人是她的二婶,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个性格爽朗的祖母,和脾气有点急,却特别讲义气的二叔,以及虽然不常出现在床边,但总是偷偷哭泣的父亲。
有一天,她听到那个父亲叫她「小雪」,许攸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于是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一直努力地去回想这个名字,她也说不清到底用了多长时间,但终于还是想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杂乱无章的记忆。
然后,许攸找到了一个新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拼命地回想那些过去的事,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有效呢,还是她根本只是在幻想——因为有一天,她甚至想起来自己曾经是只猫。
也许是这个想法太有意思了,接下来的很多天,许攸像做梦似的每天都能回想起一些有意思的片段来,里头有个可爱的小世子,无厘头风格的王爷,还有个老流氓皇帝——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那样的皇帝的。
有一天她又在做梦,脸上忽然有些凉凉的,仿佛有个软软地湿湿的刷子在她脸上刷来刷去,尔后阿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很小声,还带着点得意和讨好,「姐姐,我……跟你说,我会把你画得很好看,比阿禾还要好看哦……」
他似乎觉得在床边画还不够顺手,索性又爬到了床上,翻到许攸身上坐下,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上。
「调皮捣蛋的小鬼赶紧给我下来!」许攸骂道。
阿初:「……」
他手里的笔忽然掉下来,眼睛瞪得溜圆,身体一矮,哧溜一声就从床上滑了下去,撒开腿就往外跑,「娘,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说话了。」
许攸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醒了,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应该来个高僧收一收魂,或是弄个什么玉器安神什么的,这一点先兆都没有就醒来了,是不是有点不符合穿越女主角的身份?
她还在抱怨自己的出场不够惊艳,外头又传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阿初拉着一个年轻妇人的胳膊冲进屋,指着许攸半天说不出话来。年轻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顿时就红了,踉踉跄跄地扑上前,伸出手哆嗦了半天在握住许攸纤细骨感的小手,结结巴巴地问:「小……小雪你……醒来了。」
许攸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艰难地朝她挤出一丝笑容,试探性地叫了声「二婶」,年轻妇人眼眶含泪连连点头。
「有吃的吗?」许攸又问。
二婶猛然惊醒,赶紧道:「有有有,小雪你先歇着,二婶去给你熬点小米粥。你久不进食,胃里都是空的,吃不得大鱼大荤,先喝两天小米粥养养胃,过几天让你二叔去市集给你买肉吃。」
「娘,」阿初悄悄拉了拉二婶的衣袖,小声道:「我也要吃。」
「知道了,你这小馋猫。」二婶抹了把泪起身,又吩咐阿初道:「你去给婆婆、你大伯还有你爹送信,就说小雪姐姐醒了,让他们都回来。」
阿初脆着嗓子应了一声,旋风一般地跑了。
许攸的精神还是不大好,趁着二婶煮粥的工夫又抓紧时间睡了一觉,起来喝粥的时候,床边已经坐满了人,全都一脸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终于睁开眼,悉数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原主的记忆多少还有一些存在,这几个人的长相对许攸来说并不算陌生,尤其是小雪的父亲,许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喝了粥后的一整个晚上,她都在认真地回想这个问题,费了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果然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竟然不是在做梦?小雪的父亲不是梦里的人,那齐王应该也不是,小世子也不是,那个梦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她居然真的做过猫!
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愈发证明了她的猜测。
阿初抱了个小布老虎过来找她玩,刚刚坐下,二婶叫他,他便风一般地卷出去了。许攸看着床头柜子上的布老虎,忍不住有点手贱,爪子一伸,不,手一伸,就把那只布老虎给扫地上去了。
「咦,怎么掉了?」阿初回来瞅见布老虎掉在地上,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看许攸。
许攸也看他,一点也不心虚。
于是阿初拍了拍后脑勺,摇摇头,把布老虎拾了起来。
「阿初给我倒杯水。」许攸小声吩咐他。她虽然醒了,但身体还很差,瘦巴巴的像只竹竿,家里人让她在床上再躺段时间。
勤快的阿初立刻就起了身,刚转过背去,许攸的手也伸了过来,轻轻一拨,布老虎又掉在了地上。她总算满意了。
阿初到了水一转身,立刻就生气地大声喊起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弄掉我的布老虎?」
为什么?啊,这个,还真是说不清楚。她好像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许攸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手,抱歉地朝他笑笑,「那个,我……手贱。」
她不仅手贱,还总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有一天她甚至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蹲坐在床上。阿初满腹狐疑地看她,神神秘秘地小声问:「姐姐,你是猫变的吗?小桃家的老猫就总这么坐。」
许攸:「……」
许攸醒来以后,记性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之前躺在床上闷头睡大觉,虽然也能想起一些事情来,但常常是好不容易记起来,第二天又给忘了,然后她又得花更多的时间来回忆这一切。现在则不然,一旦她记起点什么东西,那些记忆就会牢牢地刻在她的脑子里,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单纯的人才会活得快乐,当她渐渐地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许攸觉得自己忽然就沉重了。
她身体的主人小雪好像已经没了,那赵诚谨,他……还活着吗?
自从她想起最后一个离别的场景,这个问题就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子里回想,她甚至不敢去想太多。那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犹如山涧的溪水一般清澈透明,他甚至还生着病,要怎么样才能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中逃生?
许攸甚至不敢去打听他的消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向谁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