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中年是一瞬间
?我以为端起酒杯就不再疲惫,我以为收起眼泪就不再伤悲,喝醉了,只是身体被麻醉,伤心被打碎,而我却越发清醒我是谁,从你离开后,醉与不醉都一样,走与不走都彷徨,可是清晨的阳光,照在我失血的脸上,感觉还是不一样,就像心中裂了伤,你却抚摸我手上——张缄《醉与不醉》。
周六,张缄早上一觉醒来后,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他被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镜子中的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是谁,他在镜子面前做了几个只有他才能做出的鬼脸,最后无奈的承认那个大叔是他自己。
岁月不饶人,现在看来岁月不仅没有饶恕张缄,而是一直在虐待他。他真切的认识到自己已经三十六了,不能再骗自己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三十六岁了,真相让他一阵沮丧。
他试图努力的回忆自己是如何一路长到三十六岁的,回忆的世界却像一个碎片和另一个碎片在较量和碰撞,无法连成一个整体,始终是一片混乱,他发现记忆里的时间在流逝的过程中存在大量的断点和裂痕。
他可以回忆起小学、中学、大学、工作上的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中间有交叉有断裂,怎么都不是一个完整的样子,就像一堆被肢解的猪肉,怎么拼凑也无法还原成一头活蹦乱跳猪的模样。
或许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大脑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自己不愿回忆或触及的事情,这极有可能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但这样也容易造成记忆的缺失和错位。
一辈子真的很短,记忆容不得我们太悲伤。
没有和张缄一样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到他的悲伤,他悲伤的都忘了为什么要那么悲伤。
张缄觉得似乎只是一觉醒来,他就成了中年人,除了人老了,还有一个叫孙丽的老婆,两者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初中的时候学了一句英语:Nonewsisgoodnews。意思就是除非你是傻子为什么要得到消息,消息是一种负累。
张缄刷完牙后去敲孙丽的卧室门,目前的情况是张缄睡在主卧,孙丽睡在次卧。孙丽说次卧聚气,所以她经常生气,一生气就便秘,马桶都换三个了,我告诫自己看在马桶的面子上不要惹她生气。
他们现在的关系怎么说呢,比朋友差太多,比仇人好一点。
“孙丽?”他很认真的在门前问,甚至有点紧张。
他真希望屋内没有人回答,然后他推门入室,发现书桌上用他的虎柄黄铜镇纸压着着孙丽留下的一个小纸条,上面真诚的写着:不要找我,此生再也不见。十个鎏金小楷,熠熠生辉,照在张缄憔悴的脸上,烫平他满脸的皱纹。
这时张缄会毫不犹豫的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的极致,放声大哭,哭不出来就想他去世十年的奶奶,声音大的一个小区都能听到他像杜鹃啼血一般哀婉的绝望,如果有热心人士进来劝阻,他还打算哭的时候昏厥几次,看着他们一哄而散惊慌失措的逃离,暂时平复一下悲伤的心情。
哭累了他就把孙丽没有用完的生姜全部切成片,一股脑的直接贴在自己双眼的眼皮上,让自己变成兔子,这样不管到什么地方,人们都会发现一个被女人抛弃了的男人从里到外的悲伤。
神爱世人,张缄爱兔。
随后一段时间,小区广场舞队的几个主力大妈,跳完舞后顾不得擦汗就聚在一起,压着声音尖着嗓子说二号楼有一个男人老婆跑了,哭的老渗人了,我孙子听了几晚上都发癔症,还没有办法就找他麻烦,唉,谁摊上这事也不好过。然后她们一起摇头叹息,等几分钟后换好衣服,就有说有笑的回家看电视去了。
“干麻”确认是孙丽后,张缄有莫名的失望和难过。
“没事”张缄缓了缓神说道。能有什么事情呢,张缄每次下班回到家,洗漱完毕后,张缄便在自己的卧室听悬疑恐怖小说,前一阵子赶上蜻蜓FM充值优惠,满三百送一百,张缄毫不犹疑的冲了五十。孙丽在她房间学习圣经,进行系统的知识总结,看累了就学唱赞美诗,她们有自己的群,在群里比着谁唱的难听,这样她们就能用歌声洗涤人间邪恶。
“神经病”孙丽气恼的声音隔着门传到张缄的耳朵里,让他头脑嗡嗡作响。有时张缄也觉得自己精神真的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就娶了她呢。但张缄从来都不后悔,因为后悔有个屁用。
张缄走到客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回家看父母,他在小区门口买了两把香蕉,其他吃的没有什么可买的,因为父母的牙都掉的差不多了,买完水果张缄在路边打了个出租车出了山南。
去年的时候,孙丽没有和张缄一起回家过年,张缄礼貌的问她回去不回去,孙丽白了张缄一眼,估计是鄙视张缄的智商。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张缄的父母巴不得早点让他和她离婚,这样在他们有生之年可以抱上孙子,他们现在完全不需要孙丽,她不能给张家带来任何希望,他们容忍得了贫穷,容忍不了绝望。
孙丽需要上帝,张缄的父母只需要孙子。
孙丽没有回家的那个年,张缄的父母绝口不提孙丽为什么没有来,她没有来应该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来了反而不正常,他们也不希望她来,来了除了给他们添堵还给邻里笑话看,对于他们来说后者比前者伤害力更大。
从H市的燃气公司门口,张缄坐上了直接开往到老家的大巴,从燃气公司到张缄的老家张家村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七月的阳光从车窗照在脸上,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慵懒,随着车辆的行驶,张缄很快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
张缄每次坐车,都尽量选择坐靠窗的位置。这样他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人、树木、建筑还有牲口,这样使他感觉不太孤单,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后退,这样景色就像朋友一样和他挥手告别,他也可以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在外面混的很好,有好多朋友,回到家父母肯定高兴,孩子出息了,比他们自己出息更能给他们带来满足和幸福。
随着车子的行驶,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后退的景色之外,在无法触碰的往事之间,就那么刚刚好,恍惚的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分不清现在和将来,分不清快乐和痛苦,这是一种大醉后渐醒的舒服和快乐。
他需要一段旅途把自己挤压的记忆释放或去粉饰一些痛苦的往事,让以后回忆起来即便苦涩,也有粉饰后的芬芳。记忆有时真的是虚假的,特别是当自己坚定的欺骗自己的时候。在旅途中,车上偶尔播放的一首歌,可能会触动一段往事,鲜活的记忆瞬间被打捞,在阳光下闪光,让人触不及防,让人泪流满面。
张缄清晰的记得他和他的初恋,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分手的那个夏天,他坐大巴车从凤城到张家村的时候,他就坐在汽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年他高考落榜,同时也毫无悬念的失去了爱情。车内放着小刚的《我的心太乱》,他紧捂着双眼,不让别人看到他在流泪,他蜷缩身体,不让别人发现他在颤抖。
就这样他一路听歌,一路流泪。那年张缄十九岁,好脆弱的年龄。
张缄醒来的时候,车刚好行驶的凤城的圆盘路,圆盘路的东南角是一个很小的公园,19岁的张缄和那时的燕子称她为“大桥公园”,其实也就是一个大池塘,围着池塘栽种了不少柳树和桃树,柳树之间砌了小石凳,有点扬州瘦西湖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的味道,池塘里放着两个自助的脚蹬的小船,如今小船已经破败不堪,被遗弃在池塘边。
醒来不知身是客,关于燕子的记忆也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