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不该来,明明什麽都不能改变,给不了我母亲想要的任何东西,却自以为用了爱情的名义,沾沾自喜。我的母亲,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子,要像我们隔壁的邻居李大叔、李大娘那样的,自由自在的一辈子一起在边关骑马打猎,牧马放羊,再生许许多多的孩子。
「他是个愚昧的男人,用最愚蠢的方式毁了母亲重新重建起来的生活憧憬。我就是个可笑的存在,羁绊了母亲骄傲的灵魂……最无奈的是,我必须感谢他,赐予我生命,我必须感谢他,护佑我长大,我必须感谢他,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依附在他的权力之下。
「我都想不清楚,我是要恨他还是恨我自己,如此又把母亲置於何地,难道说仅仅是因为她太过完美又沦为草芥的缘故,就要招致恶果吗?我那麽害怕,那麽害怕……哀求着她活下去,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留下我孤孤单单的,手足无措的天天面对一个不知道该怎麽面对的人!」
韩昭旭哽咽着道,因为有感於思伽的真诚,想投报她相应的真诚,故而剥开了隐藏已久的伤痛,却一时控制不住,积蓄太久的困惑矛盾顿时如山洪一样爆发。
思伽把韩昭旭抱在怀里,也是止不住的泪水流淌,谁不想父母相亲相爱,谁不想自己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可是,故人心易变,世事总无情,她心疼的道:「谁是谁的情,谁是谁的孽,身在局中,如何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人之一生,自己的喜乐都顾念不过来了,如何还要强行把别人的喜乐背在自己身上。你的存在价值该由你自己决定,只要在你决定离开的时候,回首一生,对得起自己就可以了。」
纳妾纳色,妾就是男人用来享受色欲的一样东西而已,花无百日红,女人的美貌能维持多少年,不管是贱妾还是贵妾,生的子女都不能叫自己一声母亲,自己在丈夫和正妻的身边就是半个奴婢,死後丈夫也不会和自己同椁,往往晚景都是很凄凉的。
作为算是前後过着贵族生活,中间过了几年小家碧玉日子的思伽来说,就算没有现代观念的影响,她也是完全能理解傅氏到死都坚持着的那种骄傲和尊严。
五天後,大梁和北辽商定了贸易内容,韩昭旭依旧护送着使节回辽,但是北地的军事部署还是没有动摇,路行九十九步,不差一步,辽人狡猾,国与国之间对抗的是综合国力,盟约这种东西是最不可靠的。
万一北辽借商贸之名行麻痹之实,看到北地的防线松了,就纵马过来抢一遍,不是功亏一篑。再说了,如今北辽因为饥荒,各部族都有些动荡,国内不安,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边关将士们还是要严守防线到明年春天。
苍擎院的西厢房,按照大户人家院落的规划分配是安置姬妾用的,不过,如今韩昭旭身边可没有别人,以後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
思伽没有把院子里给姬妾保留的空间放在自己的规划里,只是徵用了第一间西厢房,改做自己的活动室,天寒地冻的,就辟出专门的场地来玩蹴鞠,甩甩跳绳,省得在外头出了汗,又吹风的着了凉。
韩昭旭离开後,思伽平时除了理事之外,就是在西厢房踢踢球跳跳绳,倒也悠闲,没几日後就听说了六夫人回京的事。
韩令宸在大同当卫指挥使,大同离燕京不到四百里,不过将命在身,三品以上的军事官员非奉诏是不能回京的,所以,六老爷一去已经是三年了,不过因为距离近,六夫人吕氏是常常回来替六老爷给家中长辈们尽孝,这个年,六老爷思虑家中,便遣了吕氏回来。
及到了腊月十五,吕氏一行到了燕京,车辆行到二门,径直坐了轿子往老祖宗罗氏的荣喜堂而去。
思伽听得丫鬟报名,韩家的晚辈们全都起身,包括徐氏也扶着肚子站了起来,只见一个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烟柳色的银错金凤双织长身袄,系着一件黑红色内毛外绣百蝶穿花的锦缎斗篷,戴了一支富贵双喜步摇,牵着自己的长子六爷韩昭旷,扶着一个媳妇的手,另带了两个丫鬟进来。
罗氏身边的大丫鬟紫儿在炕前放了垫子,吕氏和韩昭旷对着罗氏、郑氏行了大礼,并代替六老爷问了祖母和母亲大安,接着又向魏氏、白氏、汪氏打了一回招呼,到了徐氏这里,虽然徐氏已经是册封过的世子夫人,但在家礼上还是要向吕氏行礼。
吕氏笑着搀起她道:「哎呦呦,又不是久别重逢的,我去年才特意回来吃过月饼的,哪用得着这麽多礼呢,如今身子重,行动都不方便呢。」
徐氏也不多礼,两人交叠着手问了好,就引思伽来见过六婶。
第一次正式相见,思伽正经行了侄媳礼,吕氏不用後面的丫鬟动手,亲自把思伽扶起来,细细的瞧了,只见思伽身材高,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穿了一件簇新的浅碧色暗花领口袖口滚毛边的束腰小袄,戴着一个金丝螭头项圈,年纪小小,却自有一种不俗的气度,遂笑着转头对一圈人贺道:「恭喜老祖宗、母亲还有大嫂,得了这麽一个可人儿当媳妇,若是我早知道二侄媳妇是这般的风流人物,四月里就该赶来一见的。」说着顺着手褪下一双白玉圆镯子,套在思伽的手腕上道:「不是多矜贵的东西,权当是我与你眼合,多添的见面礼。」
之前思伽行礼的时候,吕氏就给了思伽一个盒子做礼。
思伽瞧着一对镯子莹润雪白,是白玉中的上品,不算盒子里的,就比当初白氏、汪氏给的礼贵重了,不过她也不扭捏的推辞,大方的谢过了。
吕氏又赞了一回,再受了晚辈们的礼,招了身边一个标准的小媳妇过来,执了她的手,带近罗氏身前,道:「老祖宗,你来瞧瞧,这个孩子长得如何?」
罗氏眯着眼睛细瞧了,看了她的打扮问道:「不错,比你是俊俏多了,是哪家的媳妇呀?」
吕氏开心的笑道:「自然是咱们家的媳妇了,」说着拉着小媳妇後退一步,柔声道:「这是老祖宗,最是慈祥不过的,快磕头吧。」
早有乖觉的丫鬟准备了锦垫,小媳妇先给罗氏磕了头,又移了位置,在吕氏的带领下给郑氏磕了头,这礼数是正经妾室进门的礼。
郑氏当着一家子的面,自然要问一问女子的身家。
小媳妇容颜秀美,温柔和顺,有些腼覥,微微垂着头,吕氏双手握着小媳妇的手安抚着,笑说了。「妹妹姓江,二十岁,是大同府左云县下一秀才家的女儿,自幼读书识礼,女红甚佳,因为三年前老父病故,耽误了花期,如今家里就剩下寡母弱弟。
「母亲知道,我早立意想找个可靠的人,与我一同伺候爷,照管家务,可满府里也没有个中意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外头又怕不乾净,为此费心了有三四年了,如今因缘相逢,总算是得了这麽个可心的人儿,模样好、性情好,也是读书识字的,样样齐全了。我便私自做了主,八月里立了良妾的文书抬进来,将来若是育嗣有功,为了哥儿姐儿的体面,再抬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