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陆时卿微眯了眼,将食指关节抵在唇下,不晓得在想什么。

「至于县主进京是事出偶然,还是另有缘由,小人尚在查探……」

「不必。」陆时卿打断他,「万莫打草惊蛇,此事我亲手来办。」

长安的仲夏热得恼人,与滇南大相径庭。

元赐娴被日头毒怕了,一连几日都未出门,有一回收到了陆府老夫人送来的谢礼,说是感激她昨年施以援手,并为前几日陆霜妤的莽撞行径致了歉。

这茬也就翻篇了。她没大在意,一心念着正事,吩咐了拣枝去外头打探京中情势,一面关切府上动静。

几日下来,她觉得家里边不大对头。

她与兄长分离多年,虽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却到底不能凭纸上寥寥数言,清楚他的境况。印象里,兄长自幼不喜做功课,练把式,对政事漠不关心,更无意争名。但这些天,她却发现府上几个下人行事古怪,似乎常与他在书房谈事,且一谈就是大半晌。

这些人不像仆役,倒像豢养在府上的门客。

可兄长连个职事也没,要门客做什么?元赐娴问过两回,元钰总是避而不谈。

既然直接问不成,就套话吧。

这日午后,她找了兄长弈棋,等杀过几盘,便敲着玉子试探道:「阿兄上回来信说,六皇子赠了你一只品种难得的画眉鸟,怎么这下也不拿来给我瞧瞧?」

元钰执子的手顿了顿:「你如今喜欢赏鸟了?我明儿就叫人买只讨巧的给你玩。」

「我不要,贵人送的才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元钰觑她,「没养几天就死了。」

元赐娴状似不经意地瞅他眼色,撑腮道:「那叫他再送一只来。」

「人可是皇子,能听你阿兄使唤?」

她「哦」一声,失望道:「我道阿兄与他都有赠鸟之交了,理当相熟才是……」

元钰奇怪地「嘶」了一声。妹妹似乎不是执着于玩物的人啊。她既是不该对六皇子的鸟感兴趣,就是对六皇子感兴趣了?

他干脆也不落子了,肃着脸道:「阿爹来信说,你是想我了才大老远跑来长安,可我瞧着不像啊……你莫不是蒙骗了阿爹,实则此番是来偷偷相看如意郎君的吧?」

元赐娴一哽。

她当然是对阿爹阿娘连哄带骗的,否则哪能来这一趟。但兄长往这个方向误会,却也不算坏事。毕竟眼下她还无法道出实情。

莫说讯息尚少,不能断定梦境真假,便算准了此梦就是将来光景,她也不可轻易讲给父兄听。父兄都是不信神鬼邪说的人,想叫他们相信,就算拿不出真凭实据,起码也不是这般空口白话。

更要紧的是,父亲是个老顽固,碧血丹心,耿直得近乎愚忠,而兄长呢,性子略浮,耳根也软,这事该如何办才可避免起反作用,她得好好思量过。

她想了想,主意已定,笑盈盈道:「是呀。」

元钰瞠目半晌,指着她道:「好哇!是阿爹阿娘不疼你,还是阿兄冷落了你,竟叫你急着将自己泼出去?」他气得撑案站起,「上回与我打听陆子澍,这次又问起六皇子,好你个元赐娴,口气倒不小!」

竟将以貌冠绝长安的两个美男子都瞧上了!是他元钰不够好看不够俊,这才叫妹妹给人勾了去?

元赐娴起身拉他坐下,哄道:「这不是姚州的郎君不够我瞧的嘛!我也没着急嫁,就是及早物色物色。阿兄也晓得南诏那桩事,前头是给我躲了过去,可倘使再来一次呢?」她面露憧憬,「上回那个陆侍郎,我已知阿兄不喜他,这个六皇子呢?」

元钰瞥她一眼,支支吾吾犹豫一会儿,没好气道:「不妥。」

元赐娴缠问缘由,套了半天话,才得他一点模糊解释:「六皇子为人尚可,但朝中形势复杂,皇家的门岂能随便进?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自先太子被废处死,储君之位空悬日久,所谓朝中形势,不就是几个皇子争个位子嘛?这样说来,难不成六皇子也是觊觎皇位的?」

元钰给她一惊:「你真是胆比天大,什么话都敢讲!」

元赐娴瞧他这反应,心里一紧。

如今的大周无一皇子是真正的嫡系。她听拣枝说,明面上有意争做储君的,是两名年纪稍长的皇子。而这老六稍幼,母家势力单薄,其人亦不得圣宠,始终境遇平平,并非众望所归的太子候选,也当无此野心。

可看兄长的态度,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就算六皇子胸怀大志吧,既非放在明面上的事,她这闲散兄长又是如何知道的?

元赐娴弯身凑到他耳边:「瞧你急的,莫不是瞒着阿爹……」她拖长了尾音,道,「参与了朝中站队?」

元钰给吓得险些跳起来,堪堪稳住才道:「我哪有!你莫多想,也莫与阿爹胡说!」说罢也无心弈棋了,「天色不早,阿兄晚些时候有位贵客得招待,你先与阿嫂一道用膳去。」

元赐娴点点头,没事人似的走了,回头与拾翠悄悄道:「今夜府上有客,替我盯着点。」

……

晚膳后,元赐娴刚沐浴完,就听拾翠说客人到了,正被仆役领着往兄长书房去。

兄长显然有事瞒了她,甚至很可能也瞒了父亲,倘使这所谓「贵客」进了书房,她恐怕就再难见着了。

她吩咐替她穿戴的婢女手脚麻利点,一番匆忙拾掇后,急急跑出了院子,一头尚有些湿漉的乌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也来不及梳理。

晚风燥热,元赐娴跑得沁出了汗,拣了小道,一路到了兄长书房前的回廊停下,手扶着廊柱喘气。

她四顾几眼,正哀叹难不成来晚了一步,忽听窸窣步声从拐角另一头传来。

元赐娴抬头,不及站直,就见人绕过了拐角。不期然一个四目相对。

是个宽袍大袖的黑衣男子,木簪束发,脸上罩了个银色面具,容貌遮没得彻底,连口鼻目都只将将露出,丝毫无法分辨嘴角及眼角轮廓。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头有人,微微一滞,停了脚步。

天色尚未大黑,有余晖自头顶廊缝漏下来。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这黄晕的光里。眼前的女子也是。

他的目光先落向元赐娴的手,见她掌心撑着廊柱,玉笋般的手指被深朱色的柱面衬得分外白净。

眼光微动,再见她琼鼻柳眉,玉肤樱唇,面颊染了层红晕,几缕湿发贴在颊边,一双眼如蒙湿雾,双唇因讶异微张,隐隐露两颗莹白小齿。

男子一顿过后,向她揖了一礼。

元赐娴回了神,直起腰背,点点头非常自然地受了,假意问他身后仆役,拖长了声道:「这位是——?」

仆役答:「小娘子,这位先生是郎君的贵客。」

果然打听不出什么来。跑了半天,连人家白脸黄脸都不知道。

见他颔首示意告辞,元赐娴有些不甘心,抢步上前,先他一步叩响了元钰的房门。

她这一动作,身上花间裙晃晃荡荡,皂荚与花露的香气霎时钻进男子鼻子,叫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元赐娴笑眯眯地,不看他也不解释,朝里道:「阿兄,我有东西落你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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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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