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周痦子说出的秘密
段灵儿不知如何接话。
她总不能说,父亲,我已经活过了一遍,接下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段天涯是极为务实的人,虽然讲究经商迷信,但是重生这样荒诞的事情,他不仅不会相信,恐怕还会认为自己这个女儿不是疯癫就是中了邪,那么一定会将她弃用的。
到时候段府的未来没有自己参与,还不知道会不会往前世的方向发展而去。
她沉默了下,应付说道:“父亲,急切是从商的大忌。这盐商的位置,显然是太急了,段府没有准备好。”
段天涯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也还是摇摇头:“但我已经答应了范大人,这个生意,段府必须拿下。”
段煜:“范大人……?”
“段府虽然是皇家采买,但也是要有官员支撑才能走下去,若不能做到上面人的期望,那么便会轻易被替代。一旦货路断了,咱们段府的气数也就尽了。商如何与官做对?唯有依靠甚至攀附,才能走下去。”
段灵儿低下眉。
父亲说的没有错,如今段府骑虎难下,这盐商的利润太高,自然有不少人眼热,与其自己去干,不如支持有前途的商人,互惠互利,权力与金钱紧紧相裹,一起往前走。
而这范佑,前世时,他本是辅佐贤王的人,后来却不知为何成了楚王的左右手,自己父亲不断给楚王贡献金银,并用钱财支持出一众楚王的跟随者。
只是这范大人,并不是害死段氏一族的罪魁罢了。
如果自己的重生能够改变什么,只要阻止父亲提拔那个人,阻止父亲追随楚王,甚至说阻止范大人中途倒戈,一直支持贤王,这死局,是不是就能活?
段灵儿眼睛闪了闪。
或许世事变幻,国仇家恨也可以变迁,如今这范佑还是贤王的人,虽然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自己在段府,在段天涯身边,局势还是可以控制的吧……?
段灵儿忽然一怔,自己刚才与大夫人承诺,不入京城,不卷入风波,可是眼前的形势便已经逼了上来。
“那么父亲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这正是我叫你们兄妹过来的缘由……”段天涯顿了顿:“昨晚上,周管事吐出来了不少事,其中有一件最为要紧,那就是在扬州,苏府也有京城中的贵人扶持,也对这盐商之职势在必得,甚至为了这职位,接下来可能会对段府不利。”
“扶持苏府的是……”
“这个周管事也不清楚。”
段煜略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握紧拳头:“既然他们也想插一脚,恐怕苏府接下来不会做什么好事。”
“是。”段灵儿叹了口气:“商场如战场,利益相搏的时候,丧命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抬起眉:“父亲,但那周痦子到底是什么回事?前些日子还是苏勇的门前狗,如今怎么忽然两人闹得如此?”
段天涯喝了口茶:“据他说,是他无意听见苏勇与人合谋,要对段府下手,至于还没听清要干什么的时候,便被苏勇发现了。苏勇见秘密暴露,立即想出来一个办法制衡,那便是即刻将周管事的侄女儿送来苏府,明面上给他做小,实际上是押为人质。周管事四十多岁无儿无女,唯有这么一个亲侄女儿,两人相依为命多年,那女孩子要小苏勇三十多岁,正是花样年华,周管事万分不愿意,所以藏起来侄女儿,然后跑来告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段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苏勇竟然这么坏!”
段灵儿面色一白。
忽然想起前世大夫人说过的话。
那时的大夫人,脸上露出种悲伤而诡秘的笑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道:“人要比的是运气,还要比手段,好比你与对手都在挖一个坑,彼此都站在对方挖的坑旁……你只有想办法将对方踢下去,或者将对方推入第三个挖的坑里去,才可以。虽然可能那个坑原本并不是为他准备的,可是他已经掉了下去,也便行了。记住,只有死人没有任何威胁。”
段灵儿想到这里,不自然地抖了一抖:“……可恶!周痦子没有听清的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如今咱们不知道苏勇要干什么,他要如何危害段府,就是想去告官,咱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如何让知府大人相信咱们?”
段天涯点头,那一刻,段灵儿又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虽然才四十多岁,却已不再如少年、青年那样年轻了。
他一张脸还是很俊朗,但是那双眼的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所以今日我们一同回扬州,然后我便要将由苏家掌管的生意收回来,前些日子你收集的资料,今日便有了用武之地。”
段灵儿转过头,看着院子中的竹子被吹得飒飒响。
鸟鸣声,也在这“飒飒”声中,完全消弭。
这个初夏,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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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扬州衙门就又出了一件大事。
段家家主段天涯亲自敲了鸣冤鼓,状告的是他的远房妻弟,也是扬州段家产业的掌事苏勇。
衙门里里外外,连同扬州大街小巷,半日间便传满了段府与苏府的龃龉。
“这真是活得长见到的多,谁能想到段府与苏府有一天打起来了?”
“太稀奇!我有一个亲戚在段府做工,据说昨日段府大夫人就带着大姑娘悄悄回了京城,如今除了扬州这边的姨太太们和庶子女,就剩下段老板一个人,你说这是不是说明,段府要与苏府死磕到底了?”
“听说那大夫人正是扬州苏府苏老板的远房姐姐,这也算是避嫌吧?”
“谁知道呢,反正是有钱人和有钱人打架,咱们穷老百姓,看热闹就行了。”
……
一时间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在段府里,小苏氏被关得结结实实,而九房一脉要求归赋庄上下同心,一旦老爷有所命令,便不惜与苏府打个头破血流。
归赋庄上下都是吃过那苏老二的亏的,早就对苏府恨之入骨,如今见自己家老爷亲自敲鼓喊冤,心里的火都腾腾直冒,一个个恨得牙痒痒。
自然不用主子吩咐,便有力出力,将苏家的恶行在扬州城内外传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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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段灵儿帮着段天涯将苏勇贪没财物,以次充好,欺行霸市的材料一样一样整理好,段天涯带着段深段浅,又往衙门去了,她便回到荷风小筑,接了沈氏和安娘,一起去看一栋她刚买下的铺面。
这铺面所处的地方,如今还是一个少有人烟经过的街角,但段灵儿知道,一年后,这里作为扬州兴起的商业街,将人声鼎沸。
跟随段灵儿前来的几个仆人下了马车,见主子竟然买下这样一个铺子,都与沈氏一样,眼中露出的微微惊诧。
但他们又想到自己这主子向来做事分毫不差,即使如今买这铺子的行为算得上胆大妄为,但都暗暗地对主子的眼光感到钦佩。
这铺子说是铺面,倒不如说它是一座极大的院落,院中种植了各种普通树木,这院落的原主人离开扬州北上去了京城,这里许久没有人愿意接手,段灵儿却在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时间,全款将这院落买了下来。
此时段灵儿的工人们已经在院子里开了工,将这一大座院落凿墙挖洞,重新砌出个新模样。
工人们都知道,不久以后,自己手上的一砖一瓦,便会成为段氏布坊与段氏绣楼的一隅。
段灵儿扶着自己娘亲迈脚,进入这院子。
一条白石子铺成的路前至后笔直地伸向后院,左右两边分成等间大的屋子,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面墙推倒了。
整个院落坐北朝南,段灵儿看着眼前的灰尘喧嚣,却如同已经看到了这里像扬州,像京城里所有讲究的布坊绣楼一样,有宽阔的平台晒布,往后小一点的屋子里整齐地坐着装扮整洁的纺织嬷嬷,另一排屋子里,忙碌着的是簪着木簪,穿着统一服饰的绣娘们。
她仿佛看见,穿过这院子的第一回廊,往里走,里面不断走过脚步稳健却有条不紊的小厮仆人,而她的客人们从九州各地而来,都是为了亲自挑选段氏布坊的布,以及段氏绣楼的绣品。
“灵儿。”
沈氏重新坐上马车:“如今府里出了段府状告苏府的事情,人人都乱糟糟,难为你还定得住心神,买了这样一个铺面做准备,你若不是我亲生,不是我看着长大,为娘都很难相信,你不过九岁。”
段灵儿抿了抿唇:“娘亲,从父亲这么多年做生意的模样,就能看出来慌乱无用,也许正因为我小,很多事情对我的影响反而不大。”
沈氏有些犹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外表上她的女儿还是个孩子,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即使作为这孩子的母亲,都被这样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智慧和勇敢迷住了。
她的女儿还太小,以致还不能在世界上独立起步,但她知道,她的女儿,绝不是孱孱弱质难展翅的普通女流,不是简单的“少聪慧,娇艳无匹”这样的词语可以形容的。
和自己见过的其他女子相比,这个女儿可谓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和其他男子相比,这个女儿同样毫不逊色。
就性格的坚强和能力而言,自己的女儿和任何人相比都不差。
沈氏知道,世界也阻拦不住这个女儿。
段灵儿超脱年龄的智慧和行为让沈氏想不出个所以然,沈氏便再次将那怀疑的念头扔去身后不再去想,转了话题道:
“为娘见这些日子跟随你父亲的两个年轻人很面生,但看上去那两兄弟都是有武艺的,他们可信吗?”
段深段浅是这些日子一直在人市注意着找到的一对兄弟,虽然年纪不过十八九,但都有一身好武艺。
如意如今还在归赋庄守着谢辞祖母,段天涯在扬州这边又没有什么武艺特别高强的人随着,段灵儿总觉得很不放心,便高价给这对兄弟赎了身,带进府来跟在自己父亲身边。
段灵儿点点头:“可信。我特意找了谢辞一同去寻了来的。”
沈氏放下了心,阿辞那孩子是个捕快,看人看事都准,自己女儿又是个厉害的,他俩一起挑的人,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