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京城说大也大,说不大其实也不大,从周老太君下令去追,到找到谢思思的人,前後不过耗了半个时辰。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去谢思思所在之处,却被眼前所见之景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乞丐已经被赶到角落里,瑟瑟缩缩地抖成一团。
冒着馊气儿的草堆上,谢思思盖着一件袍子,如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上。她双目无神地仰头看着房梁,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青紫紫,被折腾得没一处好皮。
谢琦看到人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这与他预料的情景差太多,他家思思怎麽会、怎麽会落到这个境地?
谢琦双目渐渐红了,他膝行至谢思思身边,好半天不敢碰她。
周家人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场面,此时心中有再多不满也消了。
赵宥鸣落後一步,周老太君拉都没来得及,他人便已经跨了进去。
谢思思缓缓地转过头,看到太子冷着脸一步步靠近,突然咧开嘴惨烈地笑起来。
她笑得突兀,嗓音尖利而刺耳。
赵宥鸣脚下一顿,看她这般,心里到底不忍,「思思……」
谢思思自顾自的笑,笑得歇斯底里,恍若疯魔。
在场无一人作声,就听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之後,呢喃道——
「为什麽?为什麽呢?为什麽两辈子,我要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我谢思思出身高贵,集万千宠爱於一身,凭什麽要活得这麽惨!」
呢喃到最後,她狰狞地哭嚎起来。
谢琦被她这样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扑上去把她抱起来,老泪纵横,「思思啊,是爹不好,是爹的错!思思啊……」
「不,不该这样!」谢思思神神叨叨的,「我重来一次,重来!下次绝对不这样!」
谢思思突然暴起,一把推开谢琦,拥着袍子便扭头往墙上撞去。
周家女眷眼睁睁看她撞壁,吓得眼睛都闭上了。
一声声尖叫在耳边炸响,谢思思动作迅速,仓促之间,谢琦被推得猛一个踉跄,差点跌碎了尾椎骨。
就见赵宥鸣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去拦住她。
然而谢思思冲得太狠,根本收不住腿便直愣愣地撞到了墙上,斑驳的墙壁渐渐晕开血色的花儿,沿着墙壁流下来,谢思思整个人软趴趴倒下去,额头血流如注。
尖叫声、惊呼声,声声混乱。
周老太君捏了捏眉头,只觉得糟心不已。
谢思思没出现在谢家却在乞丐窝,这相似的场景,叫她心中产生了着实不好的猜想,回头瞥了眼周家人,而方氏的眼神闪烁了起来。
一场闹剧闹得在场之人心中郁郁,悻悻收场。
几日後,郭满听说只剩一口气的谢思思被救了回来,但人却疯了。
朝中舞弊案也爆出来,谢家子弟牵涉其中,且在此案中发挥的作用不小。惠明帝之前看到这一叠证据,当下便把最心爱的白玉砚台给砸了。
短短这几年,随着惠明帝老迈病重,底下的大案越来越多,且越来越不知遮掩。
这对为君者来说是个耻辱,天大的耻辱。
惠明帝不禁多想,是不是天下人都认为他老了,朝臣以为他不当用了,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恼羞成怒的惠明帝越想越痛心,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才能。
於是惠明帝将所有涉案人员从重处罚,全部问斩,且不准任何人求情,谁敢求情,便以同罪处置。
谢绮本就因教子无方被夺了爵位,长子谢安礼求情无果还被次子谢安义牵连,深陷牢狱之灾。
好在太子到底还念着旧情,以禁闭三个月保得谢安礼一命,但是他被连降三级,贬去鸟不拉屎的西南地区当一小小县令。
谢家再不敢去触惠明帝的霉头,不得已,举家搬出京城。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不过一个月,谢家便从声势烜赫的一等勳贵沦落到败出京城。
郭满拧着眉思索了好久,想不通这一切的发展逻辑。
谢思思她不是女主吗?而身为被剧情眷顾的女主娘家,谢家怎麽可能落到这样的结局?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又过了几日,周博雅的身子好了许多,这几日已经能起身四处走动了。
这日他端坐在书桌後,凝神静气地在写着什麽。
郭满怀里抱着一个从林染那儿得的木盒,手里抓了把瓜子,悄若无声地凑过去看。她是个一目十行的,周博雅藏都来不及,几息之间,便将信件的内容看了个大概。
周博雅在对付谢家……不对,应该说,周博雅在为对付谢家的事收尾。
「你……」咬得太用力,一粒瓜子壳儿卡在牙缝里,她突然不知道说什麽,「谢家人掺和舞弊案是你引诱的?」
周博雅按在纸上的手指蜷了蜷,他垂着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顿了顿,他抬起头,双目澄澈而宁静。
郭满静静凝视着这双眼睛,到嘴的质问说不出口。
老实说,她其实并非好性儿的人,事实上,她睚眦必报,谁敢对她不好,她必然会报复回去。
周公子帮她报仇她很高兴,但是,大约是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原因,郭满很不喜欢这种瞬息之间要几条人命的做法。
眉头不由地皱起来,她问他,「……谢思思的事儿,是你做的吗?」
周博雅鸦青的眼睫搧了搧,小心地观察郭满的脸色。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欣喜或幸灾乐祸,眸色渐渐地浓黑了起来。
眼波流转之间,周博雅清淡的脸上隐约流露出诧异。
他没回答,只反问道:「满满这是什麽眼神?怀疑为夫为人?」
「不是你吗?」郭满皱了皱眉,换了个婉转的说法,「下了药,丢到乞丐窝。虽然她是活该,但是,我不喜欢你做这种事,杀人太多,不好的。」
周博雅心里一软,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
他复又垂下头去,淡淡道:「诚如满满曾说的,为夫一直是个良善且温柔的男子。」
郭满抠出牙齿缝里的瓜子壳,「……哦。」
大召正值多事之秋,这几年尤其多事频发。
惠明帝早年顺遂,轮到晚年竟有些支撑不住的颓势。他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做派,空有一腔名流千古的决心,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治国之才。
大召在他手中二十多年,前十来年尚算得安稳,後十年便差强人意。
荆州楚河堤坝贪污案落马大大小小三十一个官员,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偏偏春闱泄题一案之後,紧接着是大型舞弊案,又是一番大换血。
惠明帝到底想做一番成就的,可年纪越大,身子骨衰败,脾气也随之越发变得乖戾古怪。
这两年犯到他手中的都是大案,他为求名声,处置起来是半分余地也没留,素来优柔的君主难得雷厉风行地做了些实事,却也造成朝中大批官职空置、朝堂上下运作捉襟见肘的窘境。
国不可一日无君,地方不可一日无长,京都与地方政务难以为继,反而叫大召这几年隐隐的颓势越发恶劣起来,新官派任刻不容缓。
然而吏部每年选拔都是经过严苛的标准,且人才都有定数,新任官员的选拔派任处处受制。原本寄希望於今年的春闱,偏又有人不怕死顶风作案,轻易叫惠明帝的心血毁於一旦,他尝到急於求成的苦果,连日来焦心得夜不能寐。
君主有忧,朝臣自然集思广益替君主分忧。六部尚书以及辅政大臣连日商议的结果,决定试题重改,春闱改秋闱,重开恩科,明年开春再加开一科,不拘一格寻人才。
若是幸运,选拔到充足的有能之士,便能解了大召的燃眉之急。
不过科举取士到底还有半年,从开考到殿试,少不得得一年半载,地方便由副官及当地府衙暂管这一年半载的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