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的话一半是真,一半却是假。
天淄国的使臣队伍的确归国去了,只是里头,但凡同她与凤亭接触过的人,都叫他们两人亲手剁了,自然无法与大晋皇帝告辞。
斛兰面容冷漠地行在雪地里,待行至一半,她突地扭头道:「那是皇上銮驾。」
凤亭便也跟着扭头看去,「嗯。」他的目光却是飘飘扬扬,最後落在那道更不易被发觉的人影之上。
斛兰低声道:「大晋皇帝还真时刻将皇后带在身边。」她本还想说,岂不是叫皇后太没了自由?可周围都是大晋宫人,到底闭上了嘴。
这时,凤亭突然道:「他们要去丹州。」
「什麽?」斛兰听得一头雾水,心说:你是从哪里瞧出来的?
斛兰与凤亭被安置在了元和殿。
元和殿距离养心殿、坤宁宫都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斛兰在宫中待了两三日,每当她要转出门时,便会被宫人拦下。
宫人面容平静,道:「外头风大,公主还是在室内歇歇吧。」
斛兰气闷,转身回去,在凤亭的对面坐下,「你就不急?」
凤亭动手冲了一壶茶出来,哑声道:「书中诚不欺我,大晋的茶果真要更香冽些。」
斛兰见状,更觉得气闷,「你倒是有兴致……」
「急有什麽用?」
斛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走到门边去,巴巴地盯着那宫人,道:「我不能去见皇后娘娘吗?我想同她说话。」
宫人掀了掀眼皮,道:「娘娘这两日病了。」
斛兰惊讶道:「病了?什麽病?严不严重?」
宫人却闭口不言了。
斛兰又转身回到凤亭的身边坐下,她哑声道:「莫不是那物……」
凤亭淡淡道:「不是,当是风寒吧。」
「你又知道了。」
「那日见她行走在雪地里,没有披大氅,当是受了寒。」
斛兰抿了下唇,叹气道:「大晋人的身体果真是要娇弱些的。」
凤亭没有说话,心中却想着,到底还是天淄国的人命更硬,百炼不死。
坤宁宫内,炭火燃得极旺,室内撤去香炉,只余下点点药香味。
帷帐落下,透过层层帷帐,隐约能瞥见床榻上侧卧着一个人影,人影修长。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带来一阵淡淡檀香气,那是衣裳上熏的香,来人的纤纤玉手勾住帷帐,高高卷起,动作稍显一丝笨拙,她在床榻边上坐下,宽大的裙摆拖曳到地面上。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几乎挡去了床帐内的光线。
「皇上,皇上……吃药。」她细声细气地道。
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露出点点冷厉的光,他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吃。」
这病的,并非是杨么儿,而是萧弋。
杨么儿从前居在农家小院里,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打从来了京城,便是锦衣玉食地养着,身体也越发好了起来,冰雪拂面虽冷,却不会叫她受凉。
萧弋便不同,他年少时体弱多病,後来身体日渐好转,但为了装作仍在病中,便总居在光线晦暗的地方,长久下来,身体自然有所影响。
於是一阵风吹来,杨么儿躲在萧弋的怀中,萧弋便染了风寒,猝不及防地病倒了。
如今与从前不同,从前皇帝若是不病,那才叫奇怪,可现下皇帝若是病了,反倒会叫大臣们失去了那份小心敬畏之心,想着一场冬风都能叫皇帝病了,万一改日再病倒,也不能算是他们气倒的。
因此,对外便道皇后娘娘病了,皇上忧心皇后身体,便暂居坤宁宫,不见大臣,朝务只管送往坤宁宫。
对此大臣们也并不疑心,他们都见过皇后娘娘是何等绝色,皇帝年纪小,如今心下多有不舍,恨不得在床榻边陪伴,那都是正常的事,何况他们本就盼着皇帝能耽於美色才好呢。
皇后病了,问安的摺子往宫中递了不少,杨么儿自是不会翻的,她只管等着煎药。
药煎好了,刘嬷嬷便亲自捧到她的手边,道:「劳烦娘娘了。」
杨么儿眨了眨眼,便又听刘嬷嬷道:「皇上不喜吃药,要娘娘花些心思。」
因为刘嬷嬷的提醒,如今杨么儿坐在床榻边上,心想着,他不喜吃药,那她便替他吃吧,这样药味就都进她的嘴里了。
如此想着,杨么儿便挣开了萧弋的手。
萧弋察觉到她的动作,便闭上眼,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么儿,朕不吃药。」
杨么儿也不出声,她只捧起药碗,凑到唇边,自个儿灌了一口。
是极苦的,但也是香的,她一个人便能喝乾净。
萧弋隐约听见吞咽声,他倏地睁开眼,便见杨么儿捧着他的药碗喝,他眉心一跳,四肢陡然来了力气,立马翻身而起,重重地扣住杨么儿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药碗。
他将药碗往旁边的矮柜上随手一放,随即捏住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张嘴。」
杨么儿当真呆呆地张嘴。
药太苦了,亲上去的那一霎,苦味就往萧弋的嘴里钻。
他撬开了她的唇齿,长驱直入,她却早已经将药汁都吞下去了。
萧弋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哪里见过像她这样劝人喝药的,你不喝,那我便替你喝……实在是又呆又傻。
他将她口中剩余的药汁都卷走,这才松开了她的胳膊,他开口,声音沙哑地道:「喝朕的药做什麽?」
「嬷嬷让喝,你不喝,我就喝了。」杨么儿乖乖地道。
她的唇瓣带着一点被药汁染过後的褐色,也带着一点被吻过後的淡淡粉色,唇瓣饱满,鲜艳欲滴似的,引人想要去啃咬。
萧弋头还有些昏沉沉的,他抬手撑住额角,低声道:「下回莫要喝朕的药了。」
「你……」
萧弋放下手,端起那碗药,道:「朕自己喝便是了。」
杨么儿点点头,便定定盯着他的唇,似是非要看着他喝乾净才甘休。
萧弋只好一口气喝了下去,等喝完,他脑子里似乎有什麽鼓噪而动,连带他的太阳穴都跳了起来,但他面上没有露出一点异色,他靠上身後的枕头,看向杨么儿,道:「朕方才不该亲你。」
「嗯?」
「会将病气过给你。」说罢,他眉间便浅浅地皱了一下。
「不会。」杨么儿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低声道:「暖的。」说罢,她还踢掉脚上的鞋子,一个翻身上床,跨坐在萧弋的身上,她道:「好好的。」
萧弋脑子里有把火在烧,这会儿身体里也有把火在烧,不,不止一把,像是三把火在一块架着烧。
他想笑,但又觉得有些无奈,她这样,叫他怎生是好?
萧弋抬手扶住她的腰,将人放倒在自己的身边。
杨么儿就这麽乖乖地陪着一块儿躺了下来。
萧弋再一抬手,便将帷帐都拉了下来,将床榻上的情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朕不喝药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的嗓音嘶哑,像是被什麽撕裂过一般,让人一颗心跟着揪起来,「不管是染了风寒,又或是头疼难当,又或是身体其他处有所不适时都是。药,有时是治病的良药,有时是掺毒的绝命散。朕幼年时尚未有自保之力,便免不了吃到毒药。有些药,是想要将你变作傻子;有些是想要一日日挖空你的身体,使你不知不觉身亡;还有些是使你日日呕血,一日比一日难受,最後死状如骷髅的……」
说罢,萧弋咬了咬牙根,嗓音微冷,「朕曾经吃过一碗药,那时朕前日染了风寒,第二日先帝将朕从床榻上抱起来,端着一碗药,亲手喂朕吃下,却没想到连这样的一碗药都着了旁人的道,那药吃进腹内,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口鼻流血,脑子里嗡嗡作响,彷佛与整个人世都分隔开来,已经一脚迈入了鬼门关中……」
杨么儿怔怔道:「後来呢?」
「後来……後来便不了了之了。朕虽痊癒,但背後歹人也未能抓出来,先帝仁慈,又或者该当说是懦弱,连亲子性命都无法护佑……」
杨么儿突然将手掌钻入被子里,随即又钻入了他的衣裳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