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弋低头看了看,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她遮盖得更加严实,随後方才一并躺了下来,只是他并未立时入眠,而是盯着帐顶,如此瞧了好一会儿方才合上酸涩的双眼。
【第四十四章皇后喂药的方法】
宫外。
萧正廷起身道:「你今日若是不早些回府,你大哥又要教训你了。」
萧光和叹了口气,「管他如何呢。」
萧正廷将他神色收入眼底,淡淡道:「何必将自己困囿於情爱中,下回若再是寻我喝酒,我便不应了。」这话像是说与他听的,也像是说与自己听的。
萧光和撇嘴道:「倒并非为她,只是惦念着另一桩事罢了。」说罢,他起身欲往外走。
见状,萧正廷也一同起了身。
绮云公主就在一旁,却被两人视作无物,她柔柔地笑了下,道:「越王殿下不识得我吗?」
「识得。」萧正廷口吻淡淡的,全然不似那日她所见的翩翩公子模样。
绮云公主呆了下,道:「王爷何故如此冷淡?」
萧正廷这才看向她,似笑非笑道:「公主心大,既想装下一个越王府,还想要装下一个皇宫。」
绮云公主心下「咯噔」一声,面上装做不解道:「王爷何出此言?」可心底却掀起了滔天骇浪,他如何会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难不成大晋皇帝同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关系很是亲近,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将那些事都同他说了?
萧正廷却突然敛起笑意,眉眼微冷,道:「公主以为自己是何许人也?公主心下莫不是拿自己同皇后相比?否则,公主怎敢有这样大胆的谋划?」说罢,他嘴角向下撇,眼底露出点点厌憎冷色。
听到这话,绮云公主心下一激灵,当即放软了声音,眼角掉出一点泪水来,道:「那日永安宫中得见王爷风采,我这才腆着脸同大晋皇帝求来这桩婚事,王爷焉能疑心我有别的谋划?」
「若是如此那便好,公主祸害我一人便够了,又何必上窜下跳,还要去祸害第二人呢?」
这话说得绮云公主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可萧正廷并不理会她,带着一旁噤若寒蝉的萧光和往楼下去了。
绮云公主僵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朝楼下看去,只见萧正廷与萧光和头也不回地融入夜色之中。
她抿唇同使臣道:「哪里是个温和君子?不过是披着一层君子的外皮罢了,你们还道大晋女子多重礼教,死板得很,大晋男子若是见了大月国的女儿,定然觉得新鲜。哪里新鲜了?」她喘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方才我还当他要杀了我……也不知大晋皇后喜不喜欢女子。」
使臣闻言,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绮云公主咬了咬唇,愤愤道:「瞧我做什麽?左右都是挑起大晋内乱,越王将来势必是要做我的夫婿了,可皇上勾不到手,那去勾搭皇后也是成的。」
使臣一听,更加不知如何接话。
一转眼,京城便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使臣们不敢再留,纷纷欲告辞归国。
其中天淄国走得最快,第二日,斛兰便与凤亭一并进宫来拜见皇上,道:「使臣走得急了,便将我同巫女留在京中了。」
如此,谁都瞧得出天淄国是何意了,但这样做派实在叫众大臣皱眉,着实没规矩了些!
萧弋目光扫过了斛兰,淡淡道:「便将天淄国的六公主与巫女安置在宫中吧。」
听到这话,大臣们松了口气,幸好皇上没有直接给天淄国没脸。
於是这回便有更多人再提起征战木木翰的事了。
皇上若是愿意与天淄国结亲,再有越王娶大月国大公主为妃,两国相助,岂有拿不回丹州之理?丹州若是能拿回,他们这一朝的臣子,将来在史书中说不得也能得一笔赞誉。
萧弋虽有亲征之意,这会儿却未急着表露出来,而是沉吟再三,表示此事挪後再议。
现下更急的是李家,李家自然会想办法,用他们的势力与朝中反对派相较量,他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便可,还能将哪些人是李党给瞧个清楚明白。
待到散朝後,萧弋便径直往坤宁宫去了,什麽六公主与巫女,都叫他暂且抛到了脑後。
待进到殿中,萧弋便听见了杨么儿读书的声音,他走到杨么儿的近前,将人拉了起来,「同朕一并出门走走?」
杨么儿正坐得累了,听他这样讲,心下欢喜得很。
他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殿外去。
春纱在後头低声道:「皇上,娘娘,该披上大氅、拿上手炉……」
萧弋道:「手炉取来。」
春纱双手递上。
「走吧。」他一手将杨么儿拢在怀中,便这样带着她往外行去。
外头寒风吹拂而来,杨么儿不自觉地抖了下,下意识便往他怀里靠得更紧。
见状,萧弋嘴角噙了一点淡淡笑意,倒知道往他怀里躲了。
待走上了一阵子,萧弋低声问她,「么儿还记得朕同你讲的丹州,冬日里是什麽模样吗?」
「许多雪。」
「人很少。」
「冷。」
「吃的少,很少。」杨么儿一个一个数了过来。
「等到春日赶往木木翰,那时丹州还未完全化雪,比这时还要冷,要足足等上半个月天气才会回暖些,只是丹州纵然白日里暖,晚上……」
「晚上冷。」杨么儿补充道。
「不错。」萧弋顿了顿,道:「幸而大晋京城便在寒冷之地,将士们自古习惯了寒天冻地的滋味,待到春日开拔抵丹州,也能御寒了……」
杨么儿点头道:「唔。」
「么儿怕冷吗?」他突然问。
她想了想,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怕。」
边塞的寒,是裹着棉袄锦裘都挡不住的湿寒,那股冷意能直往人骨子里钻,想到这,萧弋眸光闪了闪,似哄孩童一般道:「从今日起,朕带么儿每日在外间走走,一两个月後,么儿便不怕了,可好?」
杨么儿想了想,竟是反问他,「皇上,与我玩雪?」
「是,朕同你一起。」
杨么儿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脚步,倚靠在他怀中,仰起头,眯眼道:「那便好。」
闻言,萧弋方才觉得堵在喉咙处的那口气松了,问道:「还记得昨日朕同你讲的故事吗?」
杨么儿点头。
萧弋嘴角弯了弯,「那便接着昨日的讲,木木翰的黑水湖并非是黑的,只是後头填了无数人的血肉进去,便染成了红,血色日渐厚重,堆积得多了,才从红变成了黑……」
她一直盯着他看,听他讲一万士兵葬身黑水湖,化作鬼魂的故事,又听他讲丹州外有个贼人,爱拿女子的皮囊来做灯笼的故事。
「他便指着那檐上挂着的灯笼怪笑道,难怪这个灯笼不比上回的好,这回扒的原来是个六十老妪的皮,下回该寻个年轻姑娘的来,揭皮拆骨做灯笼,在上头挽两朵花,该更是漂亮……」
杨么儿似是天生少了那根筋,听来并不觉得畏惧,相反还津津有味,她也不会问那贼子最後如何了,当真只是在听故事,别人往下讲,她只管听着就是,实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听众。
不知不觉间,两人从坤宁宫走出了老长的一段距离。
她紧盯着萧弋,萧弋便也低头紧盯着她柔软的面容,眸底有什麽情绪沉沉又浮浮。
他嘴里还在讲着那些奇异的故事,心下却浪涛翻滚,他到底是自私的,若当真去征伐木木翰,他势必是要将她也带在身边的,绝不会留她在宫中。
单单离开她几个时辰他便觉得难以忍受,又遑论要相隔数月之久?
从他伸手将她扣在宫中开始,便注定他只能一直这样抓住她,一旦松开半分,後果便不可想像。
斛兰与凤亭随着宫人缓缓往前行去。
宫人们推着他们的行李,拉成了长长的队伍,除此之外,他们身边再无半个天淄国人。
斛兰白日间在朝上说,使臣眼看天气越发地冷,焦急慌乱之下留下他们,归国而去,可哪有使臣归国,慌乱到留下公主与巫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