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宫女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太后的模样,她身上的里衣都叫冷汗湿透了,脸色发白,从脖根子一直白到了脸上,连唇边一圈都是白的,可她眼下又是青黑的,在黑夜里瞧着让人有种惊悚的感觉。
这些日子,太后瘦太多了,两颊微微凹陷下去,看着实在如恶鬼一般。
宫女想再提御医之事,可看着太后的模样,又不敢提了。
昨日有个小太监无意中说错了话,太后喘了口气,便生气地将手边的茶盏砸了上去,当即叫那小太监头破血流,如今连瞧病都不敢瞧,只能生生受着。
宫女正心神恍惚,想着太后娘娘近日着实改变良多,突地便听见太后冷声道:「人都死了吗?哀家起身了,怎麽还不点灯?」
宫女蓦地呆在了那里,其他人也纷纷屏住了呼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太后。
殿内的静寂过於明显,太后声音一顿,喝道:「怎麽不说话?当哀家死了吗?」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得她心头也有点发颤,好似偌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似的。
她心底渐渐不安起来,下意识高声道:「徐嬷嬷!」
徐嬷嬷是个稳重人,太后向来倚重她,只是前些时候,赵嬷嬷更得了太后的心,徐嬷嬷这才不大守在身边,可这时候,太后想起来的却是徐嬷嬷。
徐嬷嬷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在太后跟前跪倒,扶住了太后的手,哑声道:「太后娘娘,殿内点了灯的……」
太后陡然失了声。
徐嬷嬷口吻带着心疼的味道,她道:「奴婢这就去请御医……太后娘娘莫要担心,定然只是一时的毛病……」
太后抬起手,声音陡然变了调,「哀家瞎了?」
而徐嬷嬷望着她的目光,冷冷淡淡,并不含一丝焦灼、心疼之意。
殿门外,连翘一手捏着抹布,一手拎着木桶,目光冷冽又带着怨憎地看向殿内,看不见了?这方才只是个开始呢。
想到这里,连翘嘴角禁不住弯了弯,带上了一丝甜蜜味道。
她将事情办得这样好,越王殿下会夸她的吧?待她来日出了这永安宫,太后就该知道她也不是能任她拿捏欺负的!
西暖阁内,赵公公微微躬身,附在萧弋的耳边道:「那边请御医了。」
萧弋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朕还当她还要再扛上一阵子。」
「当是扛不住了,一早醒来,连眼睛都瞎了。那边的人回来说,还有一拨人也下了手,而且还要早上一阵,一服接一服的,死也不过是个早晚的事儿。如今叫咱们这边一加药,身体立时便不行了。」
萧弋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神色微冷,「是越王。」
赵公公想不明白,说道:「越王不是素来与太后关系极好吗?他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如今他只有太后、李家可倚靠。」
萧弋淡声道:「正因为是聪明有野心的人,所以才容不得太后继续给他拖後腿。」
赵公公皱眉,担忧地道:「现下恐怕不太适合叫她死了……」
「是不能死。」萧弋垂下眸光,心中盘算着,至少得等到他御驾亲征回来再死,那个女人既然坐在了太后的位置上,总要将她身上的剩余价值都榨乾方才能死。
这麽想着,他便下令道:「叫徐嬷嬷盯着吧。」
赵公公应道:「是。」
萧弋合上了奏摺,转而取了一本书,仔细瞧,上面写的尽是丹州风土人情,他起身道:「摆驾坤宁宫。」他该回去给么儿讲故事了。
赵公公笑得两眼眯起,应了声,「是。」
萧弋回到坤宁宫中时,杨么儿仍在床榻上熟睡。
正因为心智稚嫩,她才总是天真又坦荡,在房事上丝毫不见扭捏之态,累了便是累了,舒服了便是舒服了,若是想要,她也毫不避讳,张口便来。
就算是柳下惠,恐怕也难抵挡这样的天真风情,更遑论他心尖尖上早就满满都是一个么儿了,自然免不了在床榻之间如此上下反覆。
杨么儿累得狠了,这一觉就睡得久了。
一边的刘嬷嬷低声道:「今日两位公主又到坤宁宫来了,不过叫老奴拦下了。」
「嗯。」萧弋突地想起天淄国巫女,便淡声道:「少让娘娘同那天淄国巫女接触。」
那巫女救了么儿,么儿心善,难免因此对她生出感谢亲近之意,且不论天淄国巫女的诡异莫测,单单想到么儿会同她亲近,萧弋便觉得有人在他心尖上划了一道口子,令他倍觉难受。
刘嬷嬷应了声,眉间却有一丝忧色,那天淄国六公主来得越勤,越是说明她的心思,若真进了宫,也不知会成为一个什麽样的麻烦……
萧弋伸手卷起帷帐,随即在床榻边上坐下,等坐下後,他突地想起自己一身的寒气,便站了起来,让宫人拿了新的衣裳来换上,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杨么儿睡得极熟,面颊上带着点点绯红之色。
萧弋伸出手指,贴在了她的唇上,她不自觉地舔了一下,他登时便眯起了眼,眸中闪动着某种危险的光
她的舌头柔软、温热,他的手却是凉的,哪怕换下衣服,手也带着外头的冰雪气息。
杨么儿一个激灵,便立时睁开了双眼,「皇上?」
「嗯。」
萧弋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到底是他考虑不周,将她惊醒了来。
帷帐外,刘嬷嬷悄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连皇上面上的细微神色她都一一看在了眼里,不由得暗暗叹气。
从前,皇上的眼底从来瞧不见别的东西,与其说他有多想要改变先帝留下来的王朝,让百姓换一种日子过,倒不如说他骨子里原本就只是要权力。
那时的皇上心性漠然,日子也过得如苦行僧一般,毫无半点色彩可言,可一转眼,皇上竟也会去注意这样的细枝末节了。
衣裳寒不寒、手冷不冷……都同那些奏摺、争权夺利,一并放在皇上的心尖上了。
那厢,杨么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萧弋便也站起身,道:「莲桂,伺候娘娘穿衣。」
说罢,他先行出去了,没有再往杨么儿的方向看去,他怕瞧得多了,便又记起那锦鲤,记起她拿手偷偷挨在他的腰间,记起她泪眼蒙胧,浑身都泛着粉的模样……
若是这般,她怕是真的下不了床,该要生闷气了。
与此同时,宫外。
绮云公主仰头打量面前的建筑,道:「这便是大晋的酒楼?」
一边的使臣点了头。
绮云公主迈步朝里走去,却见行过的女子大都戴着帷帽。
「大晋的规矩果然多。」她一边道,一边往楼上行去,等到了楼上,她一眼便见着了坐在一处的两个男子,一个模样俊朗气质温和,另一个则更要年轻俊俏些。
使臣在她耳边低声道:「越王殿下旁边那个,乃是钧定侯府的二公子萧光和。」
绮云公主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都打了个转,道:「两个都是好模样的。」
使臣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阴沉沉地道:「大晋皇帝倒是更好看,也不见你得手,今日可要记得你的本分!」
绮云公主也有些气恼,道:「我怎麽会想到大晋的皇后生得那样美丽,大晋皇帝满眼都是她,我又有什麽法子?」
使臣不欲与她多言,抬手便将她往前推了推。
於是绮云公主就这样俏生生地出现在了萧正廷和萧光和的跟前。
萧光和一愣,道:「敢问姑娘是?」
萧正廷却垂着目光,连一分也不分给她。
「丹州天压得极低,好像一伸手便能碰到。天是蓝的,云一团挨着一团,下雨时便是黑沉沉的一片,乌云滚动,风会吹得铃铛响起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奇特的柔色,听在耳朵里带上了三分暖意,但也叫人昏昏欲睡。
换过衣服,杨么儿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萧弋在她耳边说着丹州风土,她听着听着便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甚至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丹州,萧弋的声音离她渐渐远了。
「若能抵达木木翰,朕可猎鹰、羊给么儿尝一尝。」
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点了下头,「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