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杨么儿长得好看又如何?她可是个傻子,只知道吃和睡,皇上如何能忍得下她?
夏月心头不甘,膝盖又痛,她忍不住挪了挪腿,想要缓解一下那酸麻刺痛的不适。
刘嬷嬷突然疾步上前,双手一用力,将她重重地按在了原位,板着脸道:「老奴向皇上请罪,如今宫中新进的宫女,未得到好的调教,在御前竟敢如此无礼。」
夏月颤了颤,张嘴欲为自己辩解。
但刘嬷嬷又再度开口了,她转头对一旁的小太监道:「取针毡来。」
针毡是什麽?夏月突然有股不太好的预感,她不自觉再度抬头看去。
皇上还在把玩那双银箸,杨么儿依旧认真地吃着东西,连往她这个方向看一眼也没有。
难道皇上传她过来,是为了罚她吗?为什麽?难道那个傻子向皇上告状了?
不!不可能,她只是个傻子,能知道什麽?她连哭笑都不会,与人生气吵嘴都不会。
夏月正心乱如麻的时候,小太监已经取来了针毡。
夏月转头一瞥,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针毡原来是在毛毡上头竖了密密麻麻、细小短尖的……针。
刘嬷嬷力气极大,她扣住夏月的肩膀,将她往上一提,小太监极为配合地将针毡摆好,刘嬷嬷再将她重新按下去。
夏月早就跪得腿软了,没有力气挣扎反抗,吓得只能惊叫,「嬷嬷!」
话音落下,她已经被生生按在了针毡上,尖锐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她全身。
「啊!疼……」夏月一边哭喊,一边看向皇上。「皇上,奴婢做错了什麽?皇上,奴婢好疼啊……」
到了这分上,她还没忘记要装柔弱。
不过她突然受了这样的罪,不用掐着嗓子,听起来也够惨的了。
杨么儿总算感觉到了动静,略显茫然地放下手中的银箸,转头朝夏月看去。
萧弋仍旧没有发话,刘嬷嬷的手还按在夏月的肩膀上。
夏月颤抖地道:「姑娘救我,姑娘救我啊!」
杨么儿歪了歪头,不大明白夏月为什麽要她去救?
萧弋也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银箸,总算分了点目光给夏月,淡淡地道:「每日与杨姑娘一并用饭的就是你?」
夏月此时整个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是痛的,二是被吓的。
她嘴唇发白,脑子里万般思绪挤在一处。这个傻子竟然真的告状了,那她认还是不认?
「没规矩的东西!皇上问话,你不晓得回答吗?」刘嬷嬷朝她腰上踹了一脚。
一股锐痛袭来,夏月登时汗如雨下,她咬着唇,忍住了痛呼声,眼底很快有了泪水,她可怜地看向皇上,道:「是,是奴婢。」
萧弋转头问杨么儿,「吃饱了吗?」
「嗯,饱了。」杨么儿摸着肚皮,满足地眯起了眼,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欢欣之色,看起来更为灵巧动人。
萧弋指了指案桌上剩下的食物,看向夏月。「既然你喜欢分食杨姑娘的东西,这些你便都吃了吧。」
御膳房送来满满一桌的食物,杨么儿一个人只吃了一小部分,还剩下许多。
夏月浑身发冷,若是要把这些东西都吃进肚子里,她岂不是要活活撑死?
小太监伸手要将桌上的食物都端给夏月,杨么儿想也不想便站起来,拍开了他的手。
众人都看向了杨么儿,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麽。
夏月满眼都是期待之色,以为杨么儿这是要为她求情。
萧弋的目光也落到了杨么儿的身上,神色难辨喜怒。
杨么儿却回头盯着萧弋,微歪着头问:「不吃吗?好吃的,很好吃的。」
萧弋一怔,没说话。
「会饿。」杨么儿小声说。
饿的滋味很难受的,像是吞了一团火进肚子里,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有时候饿了,也只能巴巴地望着墙外的鸟儿。
「朕不饿。」
杨么儿闻言,不由得瞪圆了眼,不太能理解为什麽他不饿。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姑娘之所以拦下小太监,是还惦念着皇上没有用饭食。
「将她带出去用饭。」萧弋下令道。
刘嬷嬷会意点头,杨姑娘出身乡野,瞧见满桌饭食浪费给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想必是会心疼的。
刘嬷嬷与另一个嬷嬷便要将夏月往外拖。
夏月吓得剧烈挣扎,不可置信地瞪着杨么儿。原来这傻子并不是要为她求情,这傻子难道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吗?
夏月惊慌地开口,这回叫得更凄惨了,「皇上……」
只是她才吐出两个字,便被堵住了嘴,而後就被拖了出去。
小太监这才小心地收拾起了桌上的饭菜。
杨么儿恋恋不舍地瞧了好几眼。
「明日还会有。」萧弋道。
杨么儿这才点了点头。
旁边的宫女顺势送上一杯消食茶,笑着道:「请姑娘用。」
杨么儿接过茶盏,坐了下来,慢吞吞地一口接一口都喝光了,半点也不浪费。
众人瞧见她这般行径,倒是不敢暗暗讥讽她小家子气、傻得很,有曼荷、夏月的教训在前,他们也明白过来了,不管杨姑娘是个愚笨的还是个聪明的,既然她被送进宫来,便是皇上的人。她为主子,他们为奴仆,哪有奴仆轻视、欺辱主子的道理?
不一会儿刘嬷嬷回来了,她瞧了瞧皇上的脸色,大着胆子笑道:「姑娘的膝盖疼不疼?可要上药?」哪里还有方才那凶恶冰冷的样子。
杨么儿站起身,弯腰揉了揉膝盖,说道:「没事了。」
萧弋蓦地想起她被曼荷推搡跌倒,哭得妆都花了的模样,便道:「给她瞧瞧。」
刘嬷嬷忙蹲下身去,撩起了杨么儿的裙摆,又慢慢卷起裤腿。
杨么儿的腿很细,裤腿轻易便卷到了膝盖上头。
没了衣物的覆盖,杨么儿觉得有些凉,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腿。
刘嬷嬷惊讶地道:「怎麽伤得这样厉害?」同时握住了她的脚腕,不让她缩回去,高声道:「快!快取药来!」
萧弋也看见杨么儿圆圆的膝盖上头有好大一片瘀青,中间还泛着紫,大抵是积了些瘀血,上头还有轻微的挫伤,表皮翻卷,带出点点血丝。她的皮肤本就白,唯独膝盖上那麽一块伤青紫带红,更显得触目惊心。
其余宫人都暗暗吸了口气,曼荷落得这个下场,倒也不冤枉了。
「取麝香紫金膏来。」萧弋的声音响起。
刘嬷嬷惊讶了一瞬,而後才起身应了,忙去取了。
麝香紫金膏不易得,只有皇上、太后得以取用。
待取了膏药来,两个小宫女接了过去,跪在地上仔细为杨么儿擦药,如此细致地擦了一炷香的功夫。
萧弋倒也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瞧着小宫女给她上药。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夜色更加深沉,已是戌时了。
「服侍姑娘洗漱,歇在外面的榻上吧。」
「是。」
杨姑娘刚用了饭食,腿又受了伤,皇上今日必然不会宠幸杨姑娘的。
宫人们领着杨么儿去拆发髻、换衣裳。
萧弋命人掌灯,坐到案桌前,拿了本古籍翻看光之下,他的身形乍看削瘦,却全无病弱之态,他的身影投射在身後的画屏上,倒更像是某种蛰伏的凶兽。
翌日,永安宫中。
太后倚着芙蓉迎枕,脸上挂着几丝讥讽笑意,问:「昨儿那个傻子送到养心殿去了?」
「回太后娘娘,送去了。」底下的徐嬷嬷应声。
「那後头又如何了?皇帝有没有恼羞成怒将人赶出来?」
「从昨日送去,到今儿天明,都没见送出来,不过……养心殿里罚了两个宫女。」
太后闻言,顿时笑出了声。「拖着一身病体,送上门的傻子不敢推,他也就只能如此了,让他去吧,爱打杀谁都好,先帝在位时不也是如此吗?抗不过朝臣,管不住後宫,顶多拿宫人出出气罢了。」
徐嬷嬷也跟着笑了。
杨么儿打了个喷嚏,她拥着被子,茫然坐起身,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姑娘可醒了。」小宫女笑着上前,扯走了她怀中的被子,拿着帕子仔细给她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接着问道:「姑娘起身用饭吗?」
吃是当然要吃的,杨么儿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奴婢这就服侍姑娘起身。」小宫女道。
刘嬷嬷走了进来,道:「先擦了药再下地吧。」
小宫女点头,从刘嬷嬷手里接过麝香紫金膏,挽起杨么儿的裤腿,先用热帕子将之前残留的膏药擦乾净,再慢慢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