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会儿室内暖和得很,杨么儿又方才睡醒,毫无防备,所以她大方地伸直了腿,不再往後拚命缩了,小宫女擦药的时候,她便低头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头。
萧弋一早便用了膳,他从内殿出来,正好瞥见杨么儿坐在榻上的模样。
过了一晚上,她腿上的伤反而变得更明显了,膝盖微微肿起,紫色瘀血覆盖了大半部分,看着好不凄惨。
小宫女生怕弄疼了她,下手极轻,但就算是这样,光看着也觉得疼,偏她自个儿不觉得,还摇晃着脚趾头,自己盯着出神。
萧弋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她的脚不大,脚趾头较一般人细长些,兴许因为她心智不全,虽然出身乡野,应当没有做过多少活儿、走过多少路,皮肤也更细嫩些,足弓的弧度也更漂亮,她露在外头的小腿也很好看,纤细,但并不枯瘦。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腿这样好看,膝盖上的伤更叫人难以容忍。
小宫女替杨么儿擦完药起身,回头一瞧,才发现皇上站在後头,她吓得忙跪地行礼,「奴婢不知皇上在身後,请皇上恕罪。」
刘嬷嬷等人这也才注意到萧弋的存在,跟着跪地行礼。
萧弋摆了摆手,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小宫女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她忙扭头去看杨姑娘,却见杨姑娘还端坐在榻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萧弋神色淡淡地道:「裤腿。」
小宫女慌忙低头,赶紧替杨么儿理好了裤腿。
「她既不便行走,就将饭食端进来吧。」萧弋又道。
「是。」
萧弋脑子里却还是她那青紫的膝盖,他看向刘嬷嬷,问:「这药不起效?」
刘嬷嬷笑了下,回道:「皇上,寻常受了伤,伤处第二日才是看起来最可怖的时候,到了晚些时候,就会消一些了。」
萧弋点头,遂不再问。
刘嬷嬷迟疑了一下,问:「只是姑娘受了伤,今儿个还送姑娘回燕喜堂吗?」
「养两日再送回去吧。」
「是。」
杨么儿便这麽在养心殿的涵春室那张紫檀木雕花漆心榻上住下了。
每日都有好吃的食物送到她的跟前,梳洗等事也有宫女们忙活,她闲适得很。
只是住在这里头,连只鸟儿都瞧不见,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寻乐趣,唯有见着萧弋的时候她才会双眼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几个宫人私底下都笑说,杨姑娘喜欢皇上喜欢得紧呢。
只是这话他们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怕触怒了主子,落得跟曼荷一样的下场。
这边养心殿内气氛大好,那边燕喜堂内,春纱与小全子急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怎麽还不见杨姑娘回来呢?夏月也不见回来,该不会是……」春纱脸色发白,哆嗦着道:「都被发落了吧?」
小全子苦着脸道:「那日就不该让夏月姊姊去,她那张嘴,指不准什麽时候会触怒了皇上。」
春纱实在忍不住了,便去寻了秦嬷嬷探问,「敢问嬷嬷,杨姑娘何时回来?咱们也得备着些,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秦嬷嬷冷着脸,阴阳怪气地道:「且等着吧!」
春纱得不到确切的答案,走路都有些虚浮。
【第四章太后赏了汤】
如此过了四日。
杨么儿的膝盖已经大好了,紫色瘀血褪了个乾净,唯有点点青痕和还未长好皮肉的痕迹留着。
这日,萧弋回到涵春室内,便见两个小宫女搀扶着杨么儿走路,他惊讶地道:「能走路了?」
「回皇上,姑娘能走了。」一名小宫女应声。
「那便送回去吧。」他向来习惯一个人,有这麽个姑娘家在,总归不自在。
怕杨么儿路上再摔着,刘嬷嬷带了两个宫女,陪着杨么儿回燕喜堂。
春纱与小全子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边的太阳,脸上失了神采。
春纱叹了口气,起身道:「虽说姑娘还没回来,但床上的被子总是要换的。」说罢,她便转身往里走。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靠近,春纱抬头望去,便见杨么儿被拥在中间,身边跟着嬷嬷宫女,跨过一道石阶,走了过来。
杨姑娘今日梳的还是双鬟髻,只是比起春纱梳的要精巧细致许多,上头还簪了蝴蝶发饰,随着她的动作,纯金打制的翅膀轻轻颤动,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也不似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在养心殿被折磨得削瘦苍白,相反的,将养几日,她似乎变得更好看了,脸颊丰润了些,更显得模样娇嫩年纪小。
春纱和小全子傻傻地看着杨么儿,等人都到了跟前,才终於反应过来,齐齐躬身行礼。
「姑娘回来了。」
「刘嬷嬷好。」
春纱是怕刘嬷嬷的,先不提往日刘嬷嬷的威名,光那日她来叫走夏月的场景,便足够叫人畏惧。
但这会儿,刘嬷嬷突然慈和一笑,道:「皇上命我等将姑娘送回来。」
「劳烦嬷嬷走一趟了。」春纱和小全子忙低头道。
刘嬷嬷依旧端着笑,接着道:「姑娘的膝盖不慎受了伤,已经接连上了好几日的药,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须得小心伺候,每日用热水为姑娘敷一敷,活血化瘀。」
春纱一惊,杨姑娘受伤了,伤的还是膝盖?难不成是罚跪了?
可若是罚跪的话,刘嬷嬷又何必亲自跑一趟,还嘱咐了这样的话呢?春纱不敢多问,只能点点头道:「嬷嬷说的话,奴婢都记下了。」
刘嬷嬷看着她,满意地道:「嗯,是个聪明姑娘。」说罢,刘嬷嬷示意身後两个宫女,「先扶姑娘进门歇息。」
「是。」
杨么儿由她们扶着进了门,一言不发。
刘嬷嬷环视一圈,问:「燕喜堂伺候的只有你们二人?」
春纱摇头道:「还有夏月。」
因着杨么儿已经被扶进去了,刘嬷嬷和蔼的脸色又变回原本严肃冷淡的样子。「以後没有什麽夏月了。」
春纱的心猛地一跳。「没、没有了?」
「再拨几个宫女太监过来吧,只有两个人伺候,像什麽样子。」刘嬷嬷道。
「是,是。」春纱连声应道,却忍不住想着,为什麽没有夏月了?夏月去哪里了?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仔细照顾姑娘。」
「是。」
「嗯,进去伺候吧。」
「是。」
刘嬷嬷自觉吩咐周全了,这才领着宫人回去覆命。
萧弋坐在案桌後方,正在练字,他挥动手中的毛笔,写出一行行劲瘦风骨的字。
宫女太监们都站在一丈远的距离,不敢轻易上前,更不敢窥探皇上的墨宝。
此时一名宫女打起帘子进来,躬身道:「皇上,刘嬷嬷来回话。」
「让她进来。」
刘嬷嬷小步走进来,在萧弋跟前跪地,说道:「皇上,杨姑娘已经送回燕喜堂了。」
萧弋怔了一下,才道:「嗯,朕知道了。」
他那日说过送她回去的话,转头便忘了。
「皇上,老奴瞧杨姑娘那里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太少了些,着实不成样子,老奴便做主拨了几个宫人过去。」
「可。」萧弋说罢,手腕一移,再度挥毫,纸面上跃然一行凌厉张狂的草书。
刘嬷嬷抬头瞧了瞧皇上,着实分辨不出他这是将杨姑娘放在了心上,还是没放在心上,不过左右都是要好生照顾那位杨姑娘的。
刘嬷嬷心下有了数,便告退了。
萧弋放下毛笔,将纸张折起来,在蜡烛上一点,烧了个乾净。
他转头问赵公公,「杨姑娘叫什麽名字?」
赵公公躬身道:「说是叫杨瑶儿。」
「嗯。」
过於简单普通,倒是不衬她的人。
萧弋接着又道:「收拾案桌,摆膳吧。」
「是。」
今日的膳食中,苹果软烩、燕窝鸭丝、豆腐八仙汤竟是和那日摆给杨瑶儿的一模一样,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萧弋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执箸,不自觉先後用过了那几道一样的菜,就这麽配着用完了饭。
他脑海中又掠过一个念头,确实如她所说,好吃。
「皇上,可是饭菜不合意?」见萧弋半晌不再动筷,赵公公出声询问。
萧弋摇摇头。「撤了吧。」
人不能被慾望所控制,无论口腹之慾,还是权势名利之慾,所以不能贪多。
新的宫女太监被拨到了燕喜堂,因着春纱和小全子先在里头伺候,几个宫人都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春纱姊姊」、「全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