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他过夜
(一)
我随沉熠深到山涧底下,那里果真有个岩洞,干燥温暖,甚至摇曳着几朵红花,映着幽绿的魔光鬼影,在昏昏沉沉的夜里,别有一番瑰丽奇异之景致。
惊叹之余我还发现,这小花衬得沉熠那白净的脸蛋儿也红润生动起来,甚是有趣。
“悦漓,”沉熠的眼睛忽然眯起来,冲我招了招手:“你且过来。”
莫不是发觉了我在偷看??我被他盯得寒毛直起,悄么声往洞口挪了两步。
又听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有劳圣主移步到我这边。”
我很是纳闷,隔了他还剩三两步顿住,仔细打量,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沉熠眼下飞了几片粉红云彩。
“尊上可是哪里不舒服?”见他不答我,只垂首靠着岩壁,我又近了两步,伸手戳了下他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他却直挺挺将整个身子栽进我肩膀。
...
还好我不似天界小仙娥那般身娇体弱易推倒,还好还好。
他这一晕,我倒是想起来了,魔界是有毒障的。此花名为丧魂,越是开的鲜艳意味着毒障越是浓重。
俗话说嘛,自古妖魔是一家,我安然舒适的很,却早记不得身边还搁了位神仙。
不过还好,这花虽是警醒,却还算得一味良药。不能全然解毒,也能使他不至于这般难受。
洞里有块石板,敷了些乱七八糟的杂草,我瞧着很是满意,于是颤巍巍将他扶到榻上,他却紧捏着我的衣领,指节微微发白,想来是在忍耐。
“尊上?您要不先松松手,我好帮您医治?”整张脸贴在他胸前,我脑子里满是咚咚咚的心跳,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这个姿势...还真是别扭…
“尊上?”
他睡的很安详。
“沉熠?”
我根本直不起身,两只手好像脱了水的鱼,挣扎着扑哧了两下,老实垂下来,不动了。
我又尝试着轻轻蹭了两下他的胸口,诶?好像有些反应。
再接再厉,再接再厉…好不容易觉得扯着我的力道轻了些,猛地抬头,却直直撞到他的下巴。
我短促地叫了一声,随后灵活的撑起身子。刚直起腰来,右手腕却被一只手攥住牢牢扣在石板上。
“你好好在这儿待着,不要再乱动!”
我看见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我的心也跟着跳了两跳。
这人...偏是要跟我手腕过不去吗?
我忽然想到师祖曾经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定是罪孽深重,才会跟他绑在一起,逃逃不及,躲躲不过。
要不趁现在直接一刀捅进去得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爽快的很。
嗯…大概天帝会直接带兵踏平妖魔两界吧。
要不还是捅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正盘算着左手拿刀能不能做到快准狠,不料他却突然坐起来,连带着我的身子也往前倾去。
他一只手仍锁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掐着我的后脖颈微微用力,我只能仰头看他。
在鼻尖都快要戳住我时他终于减了半分力气,墨做的眼眸垂下来一动不动瞅着我,喑哑道:
“你不要想那些歪门邪道,纵然我丢了一半修为,对付你这小妖精,还绰绰有余的很。”
“哈哈哈,尊上说笑了。”我屏了屏呼吸,讪讪笑了几声:“尊上九五至尊,我不过是个小小圣主,哪敢拿整个妖族跟您抗衡?”
“如今你这般睿智又识时务,不似从前少年轻狂,倒是我想错了。”
干燥的指腹轻轻略过脖颈,我缩了缩头,眼神尽量装作无辜地将他望着,甚至还眨了眨。
敌强我弱,我都懂得,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
沉熠终是放了手,长长的睫毛覆下来,留下一道浅浅的影。交错的光影落在身上,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连着呼吸,错乱,迷茫。
我靠着岩壁发了一夜的愣,不敢合眼。这两日梦魇似乎又缠了上来,压人的紧,我怕他瞧见。
当雾蒙蒙的光透进来的时候,我锤了锤腿,眼前忽然伸来骨节分明的手。
我猜想他是要扶我起来,于是十分友善对他笑了一笑,谁知他却在对上我时,猝不及防的沉下了脸。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你可是一夜没睡?”
我往远处挪了挪,打着哈哈道:“睡不安稳而已。”
昨夜他那张脸就近在咫尺,我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还在隐隐发颤。总而言之,靠的太近,我得不了半点好处。
他的眼眶像一汪深海,搅着漩涡,望一眼便要将人吸进去:“悦漓,你现在这样俱怕我。我在你身边,你就如此不安是吗?”
我想迟早我会溺死在这双眼里。
我想解释,想告诉他不是这样。张了张口,却发现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他说的对,我怕他,怕极了他。
我最怕我的理智疯狂叫嚣着杀了他,我的心却要为他开脱,甚至要为他挡上一刀。我就像一块千疮百孔的布,他不费一兵一卒,只一个眼神,轻而易举便将我撕裂。
“昨日之事,再不会有了。”
“如此,甚好。”
是谁在我心上埋了颗青葡萄?那样酸涩,刺的我的双眼,伴着雾气蒸腾起来。
(二)
接近午时,我和沉熠终是逮到了鬼车。它在山顶盘旋,爪尖而利,浑身火色的羽毛像是要把整座山烧起来。
沉熠即刻便祭了剑,这是最好的时候。木剑空禅随意挽出一朵花,沉熠将它提在身侧,踏了一朵云便飞上前去。瞬间整个山谷回荡着鸟的嘶叫。
我虽不及沉熠快,却也捏了团鬼火,无常在耳边发出刺耳的轰鸣,想来是太久不嗜血,正饥渴的紧。
空禅一圈圈绕着鬼车,剑身与广翼堪堪擦过,激起无数火星。
我掷出无常,它化作一道白光横亘在空禅与鬼车中间,木剑径直飞下,霎时间剑光压顶,无常挡了两次便压着鬼车脊背极快地坠下。
眼看空禅就要刺中鬼车,我眼神一紧,重呵一声:“无常!”
银枪应声而上,直直向着木剑刺去,剑锋相对,空禅爆出耀眼的金茫。我飞身而上手握长枪抵住空禅,无常似是万分痛苦,一时间如万妖齐嚎。
我紧皱着眉头,余出另一只手划出伏妖咒,朝鬼车的头压下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沉熠收了空禅,在我身旁落下,又结出一道法印将我护在其中。
我只知道我要赎清我的罪过。
只是这九头鸟委实厉害,竟是要破出梵文禁圈,裹着一圈红光如山洪暴发般朝我席卷而来,叫声凄厉。
沉熠周身气息涌动,渐渐汇于掌心,我心一顿,身子却动作更快地挡在他的前面。
想象中的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我凝神聚气,将周身妖灵归于眉间加深咒印。
眼看那团火越滚越近,正当我以为自己要融进这耀眼的红时,忽然有一双手将我紧紧抱住,安安稳稳置于身后。
我眼里再没有血色,有的只是他挺直的脊背,架着玄色的衣裳。
他从不穿这样的颜色,只是以前的我,最是喜欢。
九头鸟像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被锁进咒丹笼子里,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我终于还是将它捉住了。
奇怪的是,我没有付出任何的代价,而沉熠,却生生受了自己一掌的反噬。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