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旧账
保定巡抚李邦华飞马上任,果如朝廷期望的那样开始大刀阔斧裁汰旧制。
先是合并旧有营头裁汰编制、老弱、剔除部分军官,先集结在编青壮整训出一营机动兵力,充作新的巡抚标营。
紧接着就动员乡勇、民壮,真定乡勇动员工作就做得很不错,不管巡按胡继升,还是兵备正使何应瑞都有相关的公文留档在保定巡抚衙门。
可真定有士绅、民壮配合,保定形势就相对复杂一些。
然而真定混元教磨刀霍霍乘火打劫要挟官府窃取税务大权编出一支罪大恶极的税务部队,这让周围各府的士绅、官员如芒在背。
官员积极奔走,士绅也算配合,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再由士绅、生员开具保结文书,招募有人作保的民壮为乡勇。
乡勇、物资陆续向保定集结,李邦华手握一个三千人的标营,还有一个持续壮大的民营,终于可以松口气,上奏请战。
请战不是去山西作战,而是去河南参加卫辉府的决战。
这里红巾军张士佩部已被河南巡抚、真定巡按、大名兵备合围夹击,要么一战打赢张士佩,要么战败丧师丢城如山西太原之战。
生怕这一战失利重蹈覆辙,皇明各处调集援军急忙开赴卫辉府,力求一战必胜。
只要取得全胜,河南、真定、大名的军队就能尽数投入山东战场,或可怕的山西战场。
仅是张士佩所部五万余乌合之众,就牵制了各处七八万的驻防、机动兵力。
自五月十四日晋军全军覆没,总兵吴重阳、监军宣大巡按袁化中,五位参将悉数战死、畏罪自杀后,山西形势就急转而下彻底失控。
援军被全歼于眼皮底下,太原守军士气跌落到底,仅仅三天后就被青巾军集结重炮轰塌城墙,一举夺城。
山西巡抚刘策举家投井而死,城中七品以上官员或死在街头,或带着家人一起殉城,倒是晋王府一系完完整整落在青巾军手里,反受礼遇,不曾受到侵犯、欺压。
这让朝廷十分焦虑,深怕晋王一系与青巾贼勾结在一起。
太原一战,几乎朝中、九边已经断定青巾军是实打实的戚家军旧部,就算不是,也是戚家军战法的传承者,与戚俞集团有密切关系。
各方汹汹舆论下,山东右布政使熊文灿带兵去登州询问究竟,可戚继光在世的三子,及子侄七人就畏罪自杀,还是举家纵火自杀,死的尸骨无存。
连戚家都畏罪自杀了,几乎等于坐实青巾军源于戚俞集团的猜测。
现在这支叛乱的武勋集团得了太原城中无数钱粮,晋王又完完整整落在手里,似乎随时可以扯旗,来一个尊奉祖制讨伐朝廷的帝位争夺战。
于是摆在宣大总督董汉儒、保定巡抚李邦华面前的最大问题反而不是征兵进剿攻掠山西的青巾军,而是想方设法与对方联系,获取对方信任,以谈判的方式把晋王府一系大小郡王、将军、中尉们赎出来。
这也是朝廷急需解决的问题,握着一个藩王的青巾军,已不能当做寻常的叛军来处理。
拥立一个新皇帝?
周七还在为这个选项做考虑时,徐鸿儒又遣心腹许道清来真定,似乎忘记了陈灿宇及八千两黄金失踪一事。
“莫要拿唇亡齿寒之事来说我,我与白莲、闻香本非同路,如今都已揭竿而起,鹿死谁手各凭本事。回去告诉徐鸿儒,晋王已在我手,皇明朝廷投鼠忌器又是用人之际。他再动邪门心思算计、要挟于我,我麾下将士弃了山西,奔赴山东吃官军粮饷,也要出这口恶气!”
“尊者何必动怒?张士佩所部西征河南,既能支撑山东局面,亦能为尊者吸引河南兵马不使入晋。支援张士佩,是两家利好之事,哪是我家主上算计尊者?”
“难道不是算计?徐鸿儒若是在山东,我还能容他,可他却想开辟江南,这就不是我能容忍的。张士佩败亡便败亡,河南外调兵马不过三五万而已,又非精锐,我何惧此辈?”
周七摆手:“张士佩是你红巾军的张士佩,他又是徐鸿儒四大金刚之一,救与不救就看徐鸿儒如何抉择,到底是要昔日的老弟兄,还是要江南霸业,皆由他选。我麾下英才济济如过江之鲫,也不缺张士佩这等将领,亦不缺勇壮之士。他覆灭或占据河南,于我而言不痛不痒。”
救援?
徐鸿儒拿什么去增援西征的张士佩?
徐鸿儒本人纠集主力随时可能发起南征,山东余下红巾军就两股,一股随徐和宇守卫临清聊城,另一股集结在济南,与白巾军一起围绕历城展开决战。还有一小股围攻牵制沂州卫的原大同总兵杨肇基,杨肇基也在牵制这股红巾军,避免他们从南攻入登莱,引爆登莱地区的辽地难民、闻香、白莲信众。
杨肇基再能打,如今被困孤城,可战之兵两千余人,也发挥不出杨肇基将将的本事。
朝廷已违背任用原则起用杨肇基为山东总兵官,真让杨肇基破围而出,以杨家在山东各卫的世代姻亲关系,自能迅速纠集、整合出许多能打的营头,这不是红巾军愿意看到的,故而死死围困以静制动,不给杨肇基突破围困的机会。
从徐鸿儒准备进军江南时,西征的张士佩部就是孤军、弃子,唯一作用就是牵制更多的官军,给山东战场争取时间。
几乎是与徐鸿儒撕破脸,徐鸿儒难不成还要向朝廷告发不成?
不去想红巾军这边所谓的外交负担,摆在面前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是歼灭山西巡按徐扬先在晋南纠集起来的三万之众,第二是大名兵备詹尔达,这个人的存在有些碍眼,不过也好处理,相对麻烦的是徐扬先纠集起来这支军队。
这三万多兵马多是乡勇,多系晋商、士绅积极配合组建而成。
山西贫瘠,故民间多商,在外行商又不得不崇尚气力用刀剑说话,故山西武风浓厚。
因武风浓厚,晋商背景的进士普遍精擅兵事,自然也会在军中扶植羽翼,被动搅合到当年的南北之争事件中。
晋南的士绅、豪商们本就是一体,现在容不得他们偷懒,戚俞旧部合谋叛乱以青巾为号青巾军在他们眼中就是屠夫。
待这支青巾军南下时,晋南士绅、豪商估计自己十有八九会被屠灭。
没办法,万历二十三年的那场蓟镇兵变里,戚继光亲募的蓟镇三协将士从朝鲜战场归来,被污蔑谋反惨遭蓟镇总兵王保诱骗射杀,近两千人被杀。这么大的一笔血仇,参与的各方谁不怕?
王保也是没办法,戚继光的兵是出了名的军饷丰厚,年饷四十八两;又有朝鲜战场的战功、赏银要给,前后累积下来已成一大笔让人心颤的军资。又值南兵、北兵相争酷烈之际,国朝军制变革关键之时。
榆林将门出身的王保只能帮北兵,遂颠倒黑白出手屠戮、镇压南兵。
一个戚氏满编南兵营兵员三千七,从朝鲜战场归来的蓟镇三协营却被诱骗、屠杀两千人……几乎从上到下一切掌握戚氏战术的人就这么死绝了,活下来的多是不重要的新兵。
这场兵变后,朝廷不闻不问持偏袒态度,那各地将门争相发力残酷打压南兵、戚俞集团,最典型就是戚金,当了二十五年的游击将军。
戚金战死浑河后,那么多人还在疑惑……为什么不按着戚氏兵书编训新军?
谁敢编训,谁就是和天南地北所有的皇明大军作对!
害怕青巾军招安,更害怕青巾军清算旧账,也害怕跟青巾军对垒,这就是皇明各地、各军的普遍心态。
可问题总得解决,在这纷乱的世道里,李邦华为取得与青巾军的信任,上书请调天津镇留守的总兵王学书为保定总兵,使王学书率天津一个新军营前往驰援井陉兵备正使何应瑞驻守的井陉县,避免青巾军杀入京畿与混元教相合。
王学书是榆林人,他有个爹叫做王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