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二章进退两难】
弹指间,楚瑜已在娘家住了将近半个月了。何氏对外称她生病,才接她回国公府静养,可是朱墨日日过来,两口子又总避不见面,难免让有些人生出猜疑。
三月风光正好,院中的藤萝花枝下紮了几个秋千架,一群女孩子嬉戏笑闹不止。
楚瑜这个出嫁了的媳妇,以及楚珊这些个大姑娘自然得自持身分,不能和小孩子玩到一处去,只拣了一块有香花的阴凉处闲坐。
楚珊见楚瑜的目光牢牢锁在那群小孩子身上,不禁赧然道:「那是我姨母家中几个庶出女儿,难得上京一回,便都带了过来。」
大夫人娘家的几个姊妹嫁得并不好,这一个尤其如此,据说夫家远在凉州,穷山恶水之地,生活并不富足,偶尔会上京来打些秋风。
到底是一家子亲戚,大夫人纵然心有不悦,也不得不敷衍着。
虽则楚珊已经许好人家,约定今年秋岁便要出阁,已算是别人家的人了,可对於姨母一家拖儿带女前来的行径,她仍颇觉羞惭。
楚瑜知她误解,忙道:「这也没什麽,咱们家本就冷清,多些人正好热闹热闹,何况你在家中也待不了几个月,往後想见还见不着呢。」
楚珊见她这样体贴,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
楚瑜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见着那几个孩子时,并没有想到他们是大伯母的亲戚,只是心中羡慕得紧,想着何时她也能有个孩子便好了。
楚璃风摆杨柳般嫋嫋婷婷地从凉棚里过来,咯咯笑道:「六妹身子好些了,能出来晒太阳了,到底是国公府的水土好,比以前更加滋润了。」
这话分明意指楚瑜占用了娘家的嚼吃穿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楚瑜脸上一黑,却没发作。
尽管是一家子姊妹,嫁过人和没嫁人毕竟不一样,她要是撇下脸面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计较,那才真是有失身分。
楚珊挽起楚瑜的手,背转身淡淡道:「四妹管得也太宽了,六妹难道就不是咱们家里的人?一家子何必说两家人!」
「瞧姊姊这话,我哪是嫌弃,我巴不得他们常来呢!」楚璃用一把檀香扇遮住脸,娇艳的红唇在扇子缝里半吐半露,「六妹在府里养病就罢了,连姑爷也省了一顿嚼吃,每日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不过这又是何必?乾脆两口子一齐住进来得了,反正咱们国公府也不愁房子。」
她许是针对楚瑜,可这话落在楚珊耳里很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味——她母家的亲戚也在这里呢!
楚珊懒得理她,亲亲热热的向楚瑜道:「妹妹,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两人由丫鬟陪同着进了屋子,楚珊悄悄向楚瑜道:「四妹就是那副性子,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又朝楚璃那头努了努嘴,嗤笑道:「我看她也是情急生乱了,才把气撒在咱们头上。郁贵妃看不上她,和咱们有什麽干系?她倒会迁怒於人!」
楚瑜一听这话大有玄机,惊讶道:「原来安王真的有意与楚家联姻?」
联姻倒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件事从去年谈到今年,居然还没有定论。
楚珊叹了一声,水蜜桃一般饱满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不过就是混着罢了,并没有明指。安王毕竟是个鳏夫,满城的闺秀虽多,认真挑起来也没几家,只有咱们这穷国公府上赶着罢了。」
她想起什麽,扳着楚瑜的肩膀道:「你道这事好不好笑?上个月皇后娘娘办赏花宴,咱们家的姊妹也应邀前去,若干贵女里头,郁贵妃就只拉着五妹说话,可把四妹气坏了,从此再不肯搭理珝儿,珝儿白吃了一顿排头,少不得忍气吞声。」
她又哼哼道:「要我说,宁愿五妹嫁过去。想想先王妃还遗下两个孩子,四妹的性子这般,一个照顾不周,兴许就落得个苛待继子的名声,咱们国公府亦跟着蒙羞。」
楚瑜听了虽觉认可,心里却寻思着,楚珝温柔娴静,的确招长辈喜欢,可安王纳妃总得讲究门当户对,论起嫡庶,还真是楚璃的机会大些。
想到楚璃一旦成为安王妃,兴许便会明里暗里的与她为难,楚瑜不由暗暗叫苦。她若是还在朱家倒好些,至少卫尉夫人的身分能给她庇护,可若是在娘家久居,指不定就要常常受到楚璃冷眼了。
想到此处,楚瑜心里那竿「回不回去」的天平不由得倾斜些许。
楚珊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似乎想听听楚瑜对於这门亲事的看法,可她能有什麽看法?三房交利不交心,何氏与大夫人也只是面子上的和睦,更不可能从中做说客。
楚瑜想了想便打趣道:「婚姻大事总得父母之命,咱们是管不了的,倒是你出阁的事办得怎麽样了?听说中书侍郎家的二公子风姿秀美绝伦,难得的是家风清正,不知羡煞了京中多少如花美眷。」她知楚珊对於这桩婚事是极其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没日没夜的忙着绣嫁妆。
楚珊脸上一红,轻轻在楚瑜肩头敲一下,道:「别光扯别人,你自己呢?你哄得了旁人,咱俩可是一起长大的,彼此有几根头发丝都一清二楚,我能不晓得你的心思?朱大人天天过来,你又假托有病,我不信谁家夫妻会生分成这样!」
楚瑜低头不语,她也没想过瞒骗所有人,只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你呀,还是和儿时一般倔强!」楚珊叹道:「须知过刚易折,上善若水,过日子哪能丁是丁、卯是卯的,少不得彼此迁就些。我不知你与朱大人之间有何误会,他如今既然诚心悔过,你何不顺水推舟原谅了他,难道真的一辈子不再见面了?」
「他才不是诚心呢!」楚瑜嘴硬道。
其实她也知道这话近乎苛责,朱墨要真的心中无她,只管不闻不问便是了,何必明知道以清高闻名的国公府有多不待见他,仍放低身段天天过来串门子。
这些日子闭锁蜗居,楚瑜心中的怒意减轻了些,渐渐也开始反思己过。
她的确是太过冲动了,要麽就乾脆和离,要麽重归於好,现在却是两头不靠,指不定娘家这些奴仆也嫌她住得烦呢!
楚珊见她眉心微蹙,便不再多说,只挽起她的胳膊,「我这些日子也忙得不耐,你若得闲,过来帮我拣拣花线吧。」
楚瑜当然一口答应。
从楚珊那里听了许多劝告回来,楚瑜觉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倒是让她耗在楚家的决心动摇了些——比起每天被人这样训导,还不如回去面对朱墨那张讨人嫌的笑脸呢。
楚瑜唉声叹气一回,想向何氏讨个主意,谁知找了盼春过来,却听到何氏有客来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宅那位统领内院的南嬷嬷。
楚瑜面上有些呆呆的,「母亲怎麽自己去见了,也不叫上我?」
「夫人说您身子未癒,不必理会这些琐事,她会安排好的。」盼春道。
原来何氏深知这精明的妇人比朱墨更难对付,早有心会一会这位朱府内宅实际上的掌权人。
女儿若想在夫家立起来,少不得得将这位嬷嬷的势头打压下去。何况,朱墨给女儿下药一事,这位嬷嬷未必不晓得。
何氏款款整衣来到花厅,南嬷嬷已等候多时,她穿着一身青缎衣衫,仪容朴素清洁,不像是来讨人的,倒像是来做客的。
见何氏露面,她立刻从椅子上起身,不卑不亢的道:「三夫人,可否让奴婢见见我家夫人?」
没有问在不在,而是直接提出见面,可知其目的明确,语气虽然柔和,态度却是强硬不容反驳的。
何氏笑了笑,「是朱大人病了,还是府里出了什麽乱子?若是病了,只管到宝芝堂去请大夫,若是其余的事,朱家不一向是由你在掌管的麽?」
她可不管什麽宫里不宫里的,一个婆子再厉害,也是朱家的人,还想到国公府来耀武扬威不成?
甚至於女儿所受的委屈,她也有一半算在这婆子头上。
南嬷嬷并未如她想像中恼羞成怒,而是打量她片刻,镇定说道:「三夫人,奴婢不是来和您吵架的,只是替我家大人感到不平,其中情由并不是您想的那般。」
何氏挥了挥手里的凉玉扇,轻轻笑道:「愿闻其详。」
她可不信这婆子会这样好心,想来是听了朱墨的话才来做说客,不过她倒是很想听听此人能有何说法。女儿糊涂,只顾着儿女私情,却忽视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便是内宅的权柄,朱墨打算一直让这老奴凌驾於当家太太之上不成?
「三夫人所谓奴婢揽权,其实不是这般,这都是听从朱大人的意思,奴婢并不敢踰矩。」南嬷嬷恭恭敬敬的道。
何氏心道:说是如此说,谁知道背地里搞了什麽鬼名堂,指不定使些手段哄骗主子也未可知,把楚瑜这位年轻夫人拿捏在手心里,能得的好处可不少呢。
事先存下此等想法,何氏自然不多理会,只懒懒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