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世间事大抵如此罢了。
萧宝宁揪着母亲的衣袖,在她怀中泣不成声。
朱墨从镶嵌着兽头的偏门出来,就看到一辆翠帷青绸车悄悄停在宫门口的一角,看那形制,分明是自家府里的样式。
成柱远远瞧见,忙迎上来道:「大人。」
马车的车帘被风吹动,隐约露出一张素白面孔,随即却又消失不见。朱墨心里立时恍然,笑问道:「是夫人命你来的?」
成柱也看了眼马车,悄悄儿的道:「夫人听说您蒙皇后召见,这不,巴巴的就命小的驾车过来,不晓得因何事这样迫切——明知道皇后娘娘是一片好意。」
就是知道张皇后的好意才这样着急吧,朱墨笑了笑,摆手命他退后,自己且徐徐走到车辕边,撩帘看着里头的人影。
楚瑜用座下的白狐皮挡着脸,努力使自己缩小成一团,但是车厢就只有那点大,哪里藏得住,她如此伪装,看起来倒像一只薅了毛的小羊羔。
半晌没有动静,楚瑜以为人已经走了,悄悄从狐皮下露出一双眼来,谁知就被朱墨逮了个正着。这下可没法子,楚瑜假意喝着前方,「让你方才快些过去,你也不听,是不是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成柱摊着手颇为委屈,不是您让我停在这里的么?
朱墨身子一偏,利落的坐上马车,嘲谑道:「少埋汰别人,我可不信你是碰巧经过此地的,说吧,是不是想监视我?」
楚瑜缩在角落里闭目装傻。
朱墨随手一拽,将她身上的白狐皮拨开,「都开春了,堆这么多不热?」
许是他手劲过大,楚瑜那件薄薄襦裙被皮子荡起的风吹得曳曳欲飞,袒露出胸前的大片风光——其实并没有什么风光可言,然而楚瑜还是下意识的挡住领口,竖目嗔道:「臭流氓!」
朱墨并没拒绝这个称谓,坦荡荡的在一边坐下,惬意说道:「我是流氓,那你便是奸细——你为什么监视我?」
他冷不丁靠近楚瑜面庞,两眼微微眯细,「是不是怕皇后娘娘对你不利,想将公主许配给我?」
男人炽热的呼吸迫在眉睫,楚瑜脸颊烘得发烫,忙扭过头去,「少臭美了,谁稀罕管这档子闲事。」
但是她随即便反应过来,惊讶道:「皇后真这么说了?」
朱墨坦诚的点了点头。
楚瑜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巴脑下去,一个萧宝宁固然不足为惧,可要是连张皇后也站在她那边,事情便不好办了:朱墨再怎么能干,也不能抗旨呀!
她小心的抬起头来,留意朱墨脸上的动静,试探道:「你答应她了?」
朱墨有心让她干着急一会儿,故意道:「皇后娘娘说了,四公主即便入府,与你之间亦是姊妹相称,并不因公主之尊而有所特殊,我想皇后娘娘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他一本正经的说出此话,其实颇为期待楚瑜的反应,要是这小妮子悲痛欲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起来,他反而会有一种恶趣味的满足感。
楚瑜眨巴眨巴眼看他半晌,却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我还等着皇后赐我千顷良田,我好到余杭之地好好游玩呢,原来还是得拘在这府里,早知如此,还不如事先听从四公主的建议呢!」
朱墨的脸唰的黑了,匆忙抓起楚瑜的胳膊,「你还真想与我和离呀?」
楚瑜定定的望着她,忽然扑哧一笑,两眼似泡开的黑豆仁一般乌黑澄澈,而又荡漾着浅淡波光。
朱墨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枉他纵横捭阖多年,结果却是栽倒一个小女子手中。朱墨挑了挑眉,「你不信皇后会说那番话?」
「我信,」楚瑜笑吟吟的摇头,「但我不信你会轻易答应她。你要是真应允了,出来时怎还笑得出来?未免太没心肝了些。」
朱墨都不知自己被夸了还是被贬了,啼笑皆非的道:「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是有良心的。」
楚瑜严肃的点了点头,「当然。」要是朱墨真的一无是处,她也不会甘心与其相守。
她答得这样认真,朱墨反而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为好。他猛地将楚瑜拥到怀中,紧紧抱着,两片嘴唇也急切不安的贴上去,仿佛饿极了的人控制不住啃咬的欲望。
楚瑜惊讶不已,在他胸口又捶又打,「这是在大街上,你疯了?」
虽说隔着一张帘子,保不齐被风吹起就能瞧见,楚瑜皮薄面嫩,自然不可能在马车上就依了他。
好容易迫使那人松开,楚瑜脸上已经嫣红一片,头发想必也凌乱了。
幸好她随身带着镜子,楚瑜对着那面小菱花镜细细照着自己的形容,一面恼恨的瞪着朱墨,却见他好似没事人般,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她梳妆哩。
这下楚瑜也无话可说,抿了抿鬓发后将镜子收起,随意问道:「你是怎么跟皇后娘娘说的呀,她如何肯听你的话?」
这种事朱墨没什么好瞒她的,况且他本就行的端做得正,因娓娓将对张皇后说的话原封不动的重述一遍,不外乎如何推己及人,让张皇后发现为人妻室的艰难,再则,北蕃使节进京也是个契机,与其耗在这件事上,还不如让萧宝宁另寻良配。
楚瑜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侧首道:「你一个男子,倒比女人还懂得女人的心事。」
一个人的心思能深到如此地步,真是怪诞又可怕。
朱墨捉起她一只手,在软嫩的指腹上轻轻摩挲着,柔声道:「我与你朝夕相对,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都清楚,你也是女人,窥一斑而见全豹,自然不能猜出皇后娘娘的心思。」
这人真是肉麻到一种境界了,楚瑜忙将柔荑收回,撇了撇嘴道:「难为你却有胆子来要挟四公主。」
连北蕃都牵扯出来,他还真是什么都不怕。
朱墨笑眯眯的道:「她想用她母后来要挟我,我为何不能用和亲之事来要挟她?」
楚瑜想了想,倒也是,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朱墨即便真对萧宝宁有那么一丁点情意,也断然不会容许别人来算计他的。他这样的人,向来只听从自己的本心。
这么一想,楚瑜倒觉得舒服多了,「照我说,四公主吃这次亏倒是好事,她一向养尊处优,从来没尝过苦头,可是世上的事哪有件件顺心如意的。」
和萧宝宁一比较,楚瑜都觉得自己的阅历丰富多了。她恼恨萧宝宁另有一层因由,不单是为曾经逼她和离,甚至于那次在荷花池中溺水,楚瑜也疑心是萧宝宁所为——她从前绞尽脑汁也没想出端倪,现在却有了头绪,这个人很可能是萧宝宁。既可以除去她的性命,又能顺便嫁祸郁贵妃与安王,这在萧宝宁看来是一举两得的事,可见此人心机深沉起于始初。
楚瑜想想都有些恶寒,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再深究也没意义,好在萧宝宁这回已经尝过苦头,等她嫁了人,从此便再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