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砚最是忠心,即便傅慎吩咐他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只会听从,眼下廖嬷嬷是不可能进去了。
廖嬷嬷朝着屋里柔声道:「六爷,红豆是个好丫头,您待她宽厚些,否则一日三餐便没有人做了。」
殷红豆也只能在心中祈求,傅慎时是个重口腹之慾的人才好,那她还能靠一手厨艺保住小命。
惶惶不安地进了屋,殷红豆绕过八扇屏风,进了傅慎时起居之地。
屋子里陈设简单,不过日常应用之物都是紫檀木所制,十分贵重。
傅慎时背靠轮椅上,姿态闲散,挥挥手让时砚退了出去。
殷红豆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要她跪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会不会害他折寿,便听傅慎时淡声道——
「为何阻止我?」
殷红豆肯定不能说「我觉得你这死变态太残暴了」,便垂首道:「奴婢怕六爷伤着手……」
室内静默异常。
傅慎时声音低沉冷淡了两分,道:「说实话。」
真的是不跪不行了,殷红豆扑通跪下,挺直了脊背道:「奴婢没有说谎。一则奴婢恐六爷伤了手,二则……前面四个丫鬟的事才过不久,若六爷再沾上什麽不好的名声,到底有伤六爷英名。」
殷红豆的态度真诚,言辞恳挚,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信以为真。
然而傅慎时只觉得讽刺,他嘴角上扬,交握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收紧,问道:「我有什麽不好的名声?我又有什麽英名?」
真是没法聊天了啊啊啊!
殷红豆从没碰过这麽敏感又爱咬文嚼字的人,他娘的她就是随口吹捧傅慎时几句,按照一般套路,不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事就此揭过吗!
殷红豆突然好想念那些打官腔的领导,比傅慎时好伺候太多了。
到底是专业秘书出身,殷红豆还不至於真被这一问给难住了,她吸了口气道:「若六爷再伤一个丫鬟,难免让人觉得您苛待下人。六爷也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人,何苦为那等人伤了清誉,得不偿失。」
傅慎时猛然捏住殷红豆的下巴,他敛眸盯着她精致的脸蛋,声音压抑地问:「你在教我做人之道?」
三月天,傅慎时手掌心上的红痕醒目,贴在殷红豆脸上的手指却是冰冰凉凉的。
殷红豆的嘴巴因被捏着脸颊而噘得高高的,委实有些疼,双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傅慎时的双手,她艰难开口道:「奴婢岂敢……不过是忠於分内之事,爱……爱重六爷罢了。」
殷红豆的手又暖又柔,她指尖上松花糕的余香犹存。
傅慎时想起廖嬷嬷的劝便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被殷红豆摸过的手背。
殷红豆大喜,回想着方才说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傅慎时的良心,叫他泯灭的人性竟然苏醒片刻。
她联想到六爷连饮食喜好都不愿表达的猜测结果,难道是「爱重」二字?或者……是「爱」字?
傅慎时擦乾净手,仍不顾伤痕,冷声问道:「爱重我?你不过才来重霄院一旬,为何爱重我?」
殷红豆窃喜,果然是「爱重」二字打动了傅慎时,真是个缺爱的死变态。
她一脸平静地道:「忠於主,自然包括爱重主子,奴婢以为,只是分内之事。」
这样的回答范本,应当是挑不出错的。
傅慎时沉默了许久,没有突然发疯,殷红豆稍稍放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道:「你走吧。」
压住上翘的嘴角,殷红豆面色如常地站起来,福一福身子……然後腰间的荷包就掉了,从紫晴那里顺过来的陶瓷茶盖,落在五尺见方的青砖上摔碎了。
草泥马啊!关键时刻瓷片怎麽掉出来了?
殷红豆内心崩溃,欲哭无泪,表情却不敢露出分毫不妥,只淡定地捡起荷包,准备出去。
傅慎时叫住她,嗓音低低地问:「那是什麽?给我看看。」
您能别有那麽重的好奇心吗?
不能不听主子的话,殷红豆只得双手微颤,把东西递过去。
傅慎时道:「打开。」
殷红豆老老实实的打开,背上已经开始冒冷汗,她把碎掉的陶瓷片拿了出来。
傅慎时目光阴沉似能滴水,他抬头瞅着殷红豆问:「你带着这瓷片,随时准备自尽?」
嘴角微动,殷红豆放缓了声音道:「不是,奴婢从前与别的丫鬟一起共事许久,现在来了重霄院,自然要一心服侍六爷,不敢再念旧情,就带了一个茶盖,权当念想。」
「以茶盖做念想?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奴婢家贫,首饰贵重,只好拿常用之物作纪念。」
傅慎时往轮椅靠背上仰去,声音清清冷冷的道:「你最好别骗我。」
「奴婢不敢!」
「出去。」
攥紧荷包,她一绕过屏风,赶紧撒腿快跑。
得见天日,殷红豆欢喜地抱住廖嬷嬷,不松手。
廖嬷嬷抚着殷红豆的背,笑道:「你看,我就说没事吧。六爷还是很心软良善的,你只要不犯大错,他不会惩罚你的。」
「呜呜呜……」殷红豆不敢苟同,却也不敢说什麽。
廖嬷嬷道:「好了好了,你先歇着,把对牌给我,我让翠微去厨房拿菜,要准备晚膳了。」
度过此劫,殷红豆觉得做厨娘简直快乐无比!
廖嬷嬷既然知晓了这件事,便不能坐视不理,亲自问过了傅慎时,得知殷红豆所言不假,便在他面前道:「红豆那丫头说的道理倒是不错,既然没罚成那丫鬟,此事由我去同夫人说明便是,六爷不必忧心。」
廖嬷嬷语重心长又道:「六爷以後行事勿要莽撞,若丫鬟冒犯,交给夫人处理就是,何苦污了自己的手。」
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廖嬷嬷安排好院里的事,便去了一趟世安堂。
廖嬷嬷把矮个丫鬟的事禀给了大夫人秦氏。
那丫鬟是潘氏大儿媳薛氏身边的丫头。
薛氏刚生育,这丫鬟本该给二爷做通房,但薛氏看的紧,丫鬟没有出头之路,便把主意打到了六爷的头上。
从後山回去之後,那丫鬟已经吓傻了,嘴里说着不乾净的胡话,悔恨自己不该勾引傅慎时,还顺带撕咬了二房的不少人,惊动了潘氏。
秦氏听廖嬷嬷交代的时候却高兴得很,刚得潘氏一个人情,正愁没法还,恐要低她一头,潘氏就迫不及待地欠下大房的人情债。
潘氏很快就为此事找上门,秦氏难得大度一回,对丫鬟投怀送抱的事不予追究,只叫人收拾了丫鬟,送去庄子看管了事,至於那丫鬟说的胡话,一并归咎到她的病情上便是。
秦氏听廖嬷嬷夸赞了殷红豆几句,倒是上了心,趁此机会从潘氏手里要了她的卖身契收在房中。
大房白得二房一个可心的丫鬟,解了秦氏的燃眉之急,潘氏这个人情算是白做,秦氏的病因此快好了。
待廖嬷嬷从世安堂回去的时候,身後跟着好几个举托盘的丫鬟,大夫人赏了不少好东西到重霄院,还有殷红豆的分。
大夫人房里的丫鬟鱼贯而入重霄院,殷红豆得了赏自然是高兴的,收了东西道了谢,便回屋去放东西。
廖嬷嬷把丫鬟们带去了傅慎时房里,跟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大夫人赏的。
傅慎时并不想看那些托盘上的东西,他在八扇屏风内,淡声问廖嬷嬷,「那丫鬟怎麽处理的?」
廖嬷嬷回道:「她是二太太的人,已经疯了,送去庄子上看管。」
搭在轮椅上的扶手陡然收紧,傅慎时面色灰冷,顿了一会儿才道:「哦。」便不再理会。
廖嬷嬷猜不到傅慎时的心思,只叫时砚过来帮忙,把大夫人送来的东西暂时放在房中,便把丫鬟们都送走了。
大夫人送来的东西不少,重霄院人手不足,翠微粗苯,时砚要贴身伺候傅慎时,整理入册入库的事儿,殷红豆少不得要帮忙。
下午的时候,殷红豆便跟廖嬷嬷一起进了正房後面的倒座房,那边是重霄院的库房。
三间连通的倒座房,每一间都有门。
廖嬷嬷开了第一扇门,领着殷红豆进去,跟她说每一样东西应该归类在哪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