钏路湿原
女招待把他们带到房间,就客气的鞠躬告别了,娟子道谢后,拉上了格栅门,随后换上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和服。房间不大,干净整洁,卧室是和式的,中间一张茶桌,正面墙上一幅浮世绘,画的是明治维新前的日本妇女,体态丰腴,跪膝端坐,和服散漫地打开,白皙的乳房自然地垂下。浴室和卧室隔着一道推拉格栅,半透明樟子纸将房间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起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吧,这里天气太冷了。”柯桑缓缓地说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您忘记了?虽然这里是北海道,但是孤身男女在一个浴缸泡澡不和习俗,我们毕竟是中国人!”娟子一边调侃地说着,一边淡淡地笑了笑。“好吧好吧!那我只有自己先享受一下喽!明天一清早还要去看我们亲爱的丹呢。”柯桑边说边走进了浴室,拉上了格栅门,浴室慢慢地被蒸汽笼罩起来。
娟子对日本茶道颇为喜爱,这一点老板娘是知道的,每次他们来之前,都在房间里准备好精美的日式茶具,很考究地排列在茶桌上。煮水的陶炉是烧炭的,只不过煮水器娟子从来只用自己的。这是一把跟随她多年的纯银水壶,壶身上浮雕了一只丹顶鹤,时间长了,银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丹也显得更加古朴和苍劲。
娟子的茶道充满着和式的宗教感,点炭火、煮开水、冲茶,手法轻盈而醇熟,尔后悠悠地转茶碗,轻品、慢饮,很是从容。一边清饮,一边转着茶碗。
釉彩暗似有流云隐于其间,花欲落却有深溪浮其下。
娟子看得呆呆地出了神,不觉中一双眸子早已映入清澈的茶水。茶杯中的眸子却慢慢地湿润了。
娟子他们住的地方位于钏路湿原的鹤居村,一到冬季就有大批的游客来这里看丹顶鹤。话说北海道在半个多世纪前不过只有三十多只丹顶鹤,这种候鸟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因为缺少食物,闯进了当地一个老婆婆的农田,有些丹顶鹤会一直逗留到春天才飞回俄罗斯,让本应在春天开始播种的老婆婆相当厌烦,于是不停地轰赶那些过冬的鹤儿们,还到当地的农林处投诉,一直没有解决问题。由于这是珍稀鸟儿类,当地林业单位为了保护它们,一次次上门,苦口婆心地给老婆婆讲道理,与此同时渡边老婆婆也开始和这些丹顶鹤建立了友情,甚至主动捐献了自己这片原本收成不错的农田,专门留给每年冬天从俄罗斯过来的丹顶鹤们,随着鹤群数量的增加,现在已经成为了北海道的“留鸟”,“迁徙鹤”因此变成了“居的鹤”。而那位叫渡边的老婆婆也一心一意地做起了丹顶鹤的看护工作。当全世界丹顶鹤的数量和栖息地越来越少时,北海道钏路的丹顶鹤却逐年增多,冬天正是许多日本和外国游客前来赏鹤的最好时节。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娟子和柯桑就驱车来到了附近的音羽桥,这是观鹤的做好地方。此时天还没亮,桥上已有了两个当地的摄影爱好者,早已架好了相机等候着丹的出现。柯桑一边用纯熟的日语和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也开始架起了自己的脚架,娟子在一旁帮他打着手电筒。
初冬,黎明前的北海道还是有些冷,娟子虽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要不停地跺着脚,活动着筋骨以取暖。柯桑也兴奋地拍打着手掌,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虽然前面仍看不到丹的踪影。“丹没有这么快出来,嗨!咱们聊聊天吧。你知道这里的丹顶鹤为什么这么多吗?”娟子问柯桑,声音里充满着快乐。“当然知道了,是一位叫渡边的老婆婆的功劳,她捐出了自己的农田,用自己的收获喂养着丹,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丹不舍得离去,就长期居住下来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丹也飞来了,这里成了丹的世外桃源,他们再也不飞到寒冷遥远西伯利亚去了。”柯桑越说越起劲,为自己的善于掌故而得意,声音也越来越大了。柯桑讲完后,娟子沉了一下,说:“但是……’
“但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
“但是,野生的禽类人们可以培养出感情,让他们长期居留下来,而面对一个曾经我爱的男人,我却无法用我的爱让他留下。”娟子喃喃自语,声音虽然很低,但一字一句,仿佛凝固在寒冷的空气中,说话的同时,娟子默默地注视着柯桑。刚刚还慷慨激昂的柯桑瞬间没了言语,陡然间双方陷入深深的沉默。
这时,东方的太阳慢慢升起,眼前的薄雾开始消散。曙光初露,从镜头中看到两三百米开外的湖水里隐约有些灰色的小点,四周白茫茫一片,北海道多地热资源,这一带是地热温泉带,寒冬溪流也不会全部冻结,为丹顶鹤们留出了一片冬季栖息的暖乡。雾气渐渐散开,沉睡的鹤儿们也逐渐醒来,有四五十只之多,不时拍打着翅膀,跳跃在雾霭中。每当有鹤儿跃起,便听到耳边一阵快门声,咔嚓声此起彼伏,仿佛是为丹的起舞打着节拍,那是野外的踢踏。
就这样在雪地里拍摄了两个小时左右,直到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全部散开。
转身来到桥的另一侧,那里的溪水中也有几只鹤,其中一只小鹤独自在水中嬉戏,看她对着溪水顾影自怜,有些羞涩,又有些顽皮,俨然一个芳华的少女。
这时天空飘起了雪花,一下子没有了之前的雾气,失去了神秘感的鹤儿们却又多了些别样的风韵,那片栖身之处犹如一个小舞台,青蓝色的湖水和天空是背景,雪地上鹤舞不断,肯定不知晓观众们在三百米外通过各种“长枪大炮”欣赏着它们的一举一动。远处的丹仿佛感觉到了日出的温暖,在薄雾中慢慢舒缓着双翼。
“听说丹顶鹤的爱情是最坚贞纯洁的,一但选中了配偶,就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其中一只不幸先走,剩下的那只绝不重觅伴侣,或绝食跟随而去。相比之下,拥有思想言行的人类,爱情观竟如此卑微。虽无须像丹顶鹤那般执着,死心踏地,至少选中后能不离不弃。”娟子的脸迎着蓝蓝的天空,张开双臂拥抱着飞舞的雪花,那声音仿佛来自天空中的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