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番场面坐下来,楼里的气氛更是活络。
荣锦棠在前头喝了些酒,这会儿俊脸微红,过来给淑妃行礼。
淑妃忙拉他坐下来,让傅巧言伺候他吃些东西。
傅巧言这是第一次近身伺候荣锦棠,也不知他喜好,只好偷偷看他眼色。
没想到荣锦棠恰好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正好映入傅巧言的眼帘。
他脸上还带着闲适的笑,俊美的容颜在宫灯映衬下彷佛发了光,让傅巧言看得移不开眼。
荣锦棠没想到这个平时乖巧淡然的小姑娘会看自己看傻了,不由得浅笑出声,「给我上些八宝洪福吧。」
傅巧言这才回过神来,一张小脸彷佛也吃了酒,漫上动人的胭脂色。
她垂下眼来给荣锦棠上了一碗八宝洪福,又挑了些清淡的配菜放到碟中,这才退下。
淑妃没看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只问他,「前头喝的多了?」
荣锦棠揉了揉太阳穴,低声答,「皇叔爷一直拉着我敬酒,不好走开。」
淑妃问:「哪个皇叔爷?」
如今荣氏能让荣锦棠叫皇叔爷的,也就剩几位了,除了端王比隆庆帝小上几岁,也是嫡系血脉,剩下的皇叔爷都已经七老八十,大多都不出来了。
荣锦棠低声道:「是端王。」
淑妃捏着筷子的手一紧。
端王管着宗人府,是现任的宗人令。
隆庆帝只有两位皇弟,都是五十几许的年纪,倒是这位隆庆帝的小皇叔是先帝宣帝最小的弟弟,是一个庶妃生的遗腹子,比隆庆帝年纪还要小。
隆庆帝跟两位皇弟感情很是淡漠,倒是跟这个小皇叔感情极好,这些年来一直由他掌管宗人府,皇家的事很多也交给他去办。
如今隆庆帝重病不癒,新年祭天的差事也是交由他来主祭的。
一个是他辈分够,也因他从不掺和朝廷的事,隆庆帝对他很是放心。
端王是个洒脱性子,跟隆庆帝长相有些相仿,只他不怎麽搭理朝廷事,闲云野鹤惯了,身上少了隆庆帝那般经年不去的威仪。
在上位久了,自然同旁人不同。
荣锦棠今日跟他敬了一轮酒,对这不同深有感触。
他这般想着,那边又同母亲道:「端皇叔爷倒是很健朗,比小皇叔看起来还康健。」
他口中的小皇叔是隆庆帝最小的弟弟,年纪比端王小几岁,就是身体不太好,总是病歪歪的。
淑妃点了点他,没再说这事,只问:「今日谁跟你来的?」
「宁城和张德宝都来了。」
荣锦棠被封为郡王以後,司礼监那边给他指派了一位大太监、两位小黄门,因为还没出宫开府,身边未有贴身的宫女和姑姑伺候。
指来的大太监就是宁城,听名字跟宁之鹤像是有些关系,一开始荣锦棠不太敢用他,後来淑妃过来指点一番,才彻底放了心。
这个大太监是隆庆帝特地给他选的,总不会有差错。
淑妃一听是他们两个,就放下心来,「待会儿你回前头少吃点酒,别喝多醉了,实在不太好看。」
荣锦棠点头道:「孩儿省得。」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不料旁边一把嗓音横插进来——
「八弟同淑妃娘娘母子情深,真真让人感动。」
这一把嗓子又尖又亮,百嬉楼里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淑妃扭头去看,只见安贤公主正一脸冷淡地看着他们,彷佛刚才那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公主这话有些过了,」淑妃声音不高,也十分的温和,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去,「皇后娘娘宫事繁忙,臣妾替嫡母教养皇嗣,本是为皇后娘娘分忧的差事,自然要尽心尽力,值不当公主感动。」
淑妃这一段四两拨千斤,一下子把安贤公主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安贤公主暗下脸色,正待要说些什麽,不料上首主位的王皇后淡然开口——
「好了,大过年的不要做些口舌是非,儿子们过来陪母后再吃一杯,就赶紧前头忙去吧。」
王皇后在宫里屹立不倒几十年,谁人敢下她面子?安贤公主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给皇后娘娘不痛快,只暗狠狠瞪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荣锦桢一眼,闷头喝了一口酒。
淑妃听了皇后的话心里更定,她帮儿子理了理衣裳,只说:「快去给你母后敬酒,省得你母后惦记。」
荣锦棠笑着到了王皇后跟前,规规矩矩地敬了一杯酒,「母后今年辛苦,来年儿臣和兄弟们定多去看望母后。」
刚才一番口角因他而起,他现在说这句话其实是很合适的。只不过荣锦桉和荣锦松都是年长的兄弟,被他这般代表自然不太痛快。
荣锦桉不通俗务还好些,荣锦松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生来口吃,平日里不轻易开口,如今老二不在了,老三去了朗洲,老四那根本说不出好听的场面话,哪怕他也算年长的皇子,也依旧没他说话的分。
今年前头的宫宴开头是由端王致辞,後来敬酒却只领了荣锦桢和荣锦棠,让他跟荣锦桉自己去敬。
他在外人面前一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场面自然是冷清至极。
经年累月的到了如今这般场面,荣锦松心里那些不痛快滚成雪球,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任他脾气再好,也总是会憋屈。
为什麽父皇这麽多皇子,只有他生来便是个残废?
几位皇子敬了酒便走,百嬉楼清冷了一瞬,很快就又热闹起来。
淑妃再也没搭理安贤公主,只一味陪王皇后说话。
就端看王皇后客客气气、笑意盈盈的态度,是个人都不乐意陪安贤公主。
一番觥筹交错就到了华灯初上,百嬉楼里燃起成排的雕花宫灯,映得满室繁华。
等到最後一道小点端上来,王皇后便开口了,「今日里有些晚了,大年节的,便祝妹妹们新年大吉,万事如意。且自回宫休息吧,以後有功夫再请你们去坤和宫再吃酒。」
下面妃嫔们一起给王皇后行了礼,小主和位低的嫔妾们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淑妃倒是不急着走,傅巧言见她还未放下筷子,便帮她又布了一块枣糕。
小点心不怕冷,这个吃起来也甜滋滋的,淑妃这一晚上都没吃好饭,这一口却是没停。
安贤公主见她死赖着不走,冷哼一声也起了身,同王皇后告罪便离开了。
以往宫宴都是帝后先走,今日里王皇后倒是没动,坐在那里也不知等谁。
庄妃跟敬妃对视一眼,便一起起了身,「娘娘同淑姊姊先坐,我们两个吃多了酒,这便回去休息了。」
王皇后点点头,笑说:「你们一贯爱吃酒,今日里早些休息,明日中午还要祭天。」
等到百嬉楼里人都走了,王皇后才缓缓站起,下了主位。
这一晚上,她一个人端坐在冰冷的凤椅上,身旁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切都彷佛艰难起来。
三十几年了,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从来是她的帝王。
淑妃见她下了桌,忙起身要迎。
王皇后朝她摆摆手,竟走到她身边同她坐到一起。
「娘娘……您?」淑妃迟疑地问。
王皇后微微叹了口气,「陪我吃杯酒吧。」
淑妃这才坐下来,招手让寒烟上来伺候。
寒烟给王皇后和淑妃都斟满酒,便拉着傅巧言跟着冯秀莲等王皇后的宫人退出去。
这一日是除夕,傅巧言跟在寒烟身後,偷偷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月。
天上月朗星稀,晴空万里,昭示了来年好天气。
傅巧言悄悄搓了搓凉透的双手,暗暗在心里许愿。
一愿她和弟弟康健,二愿姊弟俩平安喜乐,三愿……淑妃娘娘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跟淑妃在里面没留多久,不一会儿就叫了人。
冯秀莲打头先进了去,好半天才招人继续进去伺候。
等到寒烟和傅巧言进楼里时,王皇后跟身边的宫人们都已经走了,只有淑妃留在位子上,低头看着酒杯。
寒烟忙快步上前,低声道:「娘娘,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