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宫里头居然还有不想他死的人?他知道王皇后定然不希望他早早离世,只也不知道淑妃同样有这般念想。
「你有这份心,朕心甚安,只……天命难违,今日叫你来,便是要说棠儿的事。」
淑妃再次拜了下去,重重向他磕了三个头,「臣妾定听命。」
隆庆帝咳嗽两声,缓缓道来,「棠儿年轻,只上头还有四位兄长,老四母家普通,他也没有这个心思。老六口吃,祖训有言,不承大统。老七……贵妃对他没有这份心,他也当不了事,只有老三……有些麻烦。」
淑妃低头,没有言语。
隆庆帝只继续道:「待朕……会留遗诏命老三分封溧水,镇守国门。命贵妃至长子封地处享荣华富贵。」
「陛下!」淑妃心头一跳,惊呼出声。
她不知为何隆庆帝会把这般机要事同她讲,心跳骤然变快。
隆庆帝摆摆手,没让她说出话来,「棠儿年幼无正妃,朕会遗命婵娟暂理後宫事,你从旁协理,但他自己的皇后,由他自己亲定。」
淑妃顿时愣住了。
他给了王皇后未来许多年的尊荣,却也为儿子争取了一线生机。
王家再是百年书香世家,再是清贵的读书人也总会贪心。
他是少年天子,长子嫡孙,即位时便大权在握,王家自是老老实实,但这些荣锦棠都不曾有。
他倒是不怀疑王皇后,但对王家就没有这份信任了。
还好……荣锦棠并没有寄在王皇后名下,他不能让荣锦棠未来几年十几年受王家摆布,大越总是荣家的天下。
隆庆帝沉沉喘了几口气,又道:「你是棠儿养母,按制不能被封为皇太后,朕会遗命你为太贵妃,协理宫事。」
淑妃又愣了。
她在宫里安静几十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封为太贵妃。
「陛下,臣妾……」淑妃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隆庆帝打断了。
「你要为锦棠着想。」
淑妃说不出话来了。
确实,隆庆帝种种安排,为的全部都是荣锦棠。
或许也并不是为荣锦棠这个人,他为的是大越的国祚,为的是荣氏的未来。
淑妃弯下腰来,虔诚的行了一个大礼,「臣妾,领命。」
隆庆帝轻声笑了笑。
这一日他笑了很多次,也只有这一次是舒心而惬意的。
他最後说了一句,「能安排的朕都会安排好,只要你记住一点。」
淑妃抬起头来,认真看着病入膏肓的帝王。
隆庆帝朦胧的双眼终於对上她的,沉沉道:「你要记得,锦棠的妻子必须要他自己选。」
未来的皇后代表着外戚,享受着母仪天下的尊荣,也需要面对前朝後宫的种种是非。
在国难当头的这个时刻,一个不能经事不能顶风雨的皇后不如不要。
王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哪怕他病成这样,不能上朝也无法理事,宫里至今也没有乱成一团。
因为王皇后撑在那里,她能安排许多事,也不怕许多事。
「棠儿很聪明,他很像朕,他不会选错人。」
民间总说三岁见老,隆庆帝清晰地记得那一年荣锦棠开蒙时亮眼的表现。
他记得有一次自己问起课业,内容是什麽他也早就忘却,只记得荣锦棠病了没有做,却给他交了一份由身边黄门完成的课业。
隆庆帝当时是有些诧异的,他知道皇子们多少会让身边的人顶事,却绝对不会直说不是自己亲力亲为。
隆庆帝就问他为何会坦白不是自己做的。
荣锦棠那年不过五岁,精致可爱的小脸让人看了就很欢喜,他的眼睛漆黑又明亮,笑起来的样子讨喜极了。
他答:「回父皇话,儿臣的黄门也代表儿臣的脸面,人是儿臣自己选的,他做的无论好坏都跟儿臣有关联。且儿臣是皇子,因病无法处事,让属下办事是理所应当的。再者,他的课业儿臣看过,觉得很好才拿出来,为何不能说是他做的?儿臣一没欺骗,二无隐瞒,三也确实赏识他的文笔,儿臣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孩子年幼,却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实在是相当难得的。
他那时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近臣,还是奴婢都要代表他的脸面,如果人好,自然他也长脸,如果不好,那也要自认错误早日改正。
他知道不能欺骗老师和父皇,也知道表扬自己身边的下人,聪明又懂事,机敏又坦荡,真是实在难得的。
隆庆帝满怀遗憾,也通过之前同荣锦棠的那番话,知道儿子是理解他的。
他知道鞑子不除何以为家,他知道和亲不是长久之计,他也知道父皇心念长外孙女,还是盼望有一天她能重归故土。
他也知道父皇难过国土分离,百姓流离失所,颍州总有一天要重归大越。
这些的所有,荣锦棠都清楚,也同样这般想。
隆庆帝给儿子留了这样一个烂摊子,心里也是十分难过而又愧疚的。
皇帝好做也难做,没有理想和抱负,得过且过自然是好过的,但荣锦棠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未来的路只会艰难险阻,困难重重。
但,他却不会放弃。
隆庆帝缓缓闭上双眼,「哪怕……且让他选个真心人吧。」
那一年桃花绽放,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沈婉。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天作之合。
那两年婚後甜蜜,终此一生印在他心里,经年过去他从来也不曾忘记那桃花面。
哪怕将来荣锦棠的皇后一无是处,他最终选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且让他欢欢喜喜的吧。
【第二十五章温馨姊妹情】
这日淑妃是几时回来的,傅巧言并不知情,只是次日去书房伺候笔墨时,被淑妃拉着问了好些话。
有时是问她家里,又或者想听她讲讲刚进宫的事儿。
除了坤和宫的那一遭,傅巧言知无不言。
坤和宫的事,傅巧言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但显然无论是皇后,还是冯秀莲,都在当日直接淡化了这件事,她要是再提出来就不太恰当了。
其他的事儿,没什麽不好讲。
说到在扫洗处的工作,傅巧言还笑说:「其实奴婢在家中是没怎麽洗过大件衣裳的,母亲总说小姑娘会把手洗坏了不美,只叫奴婢洗小衣,在扫洗处里头才知道衣裳不好洗。」
淑妃问:「那你觉得苦吗?心里头怨不怨恨?」
傅巧言想了想,认真答了,「要说苦,确实是真的苦,要说怨恨就没有了。娘娘且别摇头,奴婢说的并不是场面话。您许多年没出过宫了,许是不知道百姓们如何过日子。
「就拿偶尔过来帮我家拆洗衣裳被褥的帮工大娘来讲,她洗一天不过三十个铜板,一月里也不能做满三十天的,如是做二十来天,也到不了一两银子工钱。且主家也多不留饭,中午还要回自己家去吃。
「这一两银子的工钱她一家子就能过得很是舒坦,如果家里男人还有些营生手段,孩子们便能上得起幼学或镇学,要是学习好些还能免了束修,奴婢就免了幼学的三年束修呢。」
淑妃确实不太知道如今物价几何,却知道幼学里要想免束修,最少是同级前三名,想来傅巧言成绩不会太差。
「你说的有道理呢,小丫头又夸了自己成绩好哩。」
傅巧言害羞笑笑,淑妃心慈善良,待她实在不能再好了,她同她也是有些亲近的。
「娘娘别取笑奴婢,就拿奴婢现在的月例来讲,每月是半两银子,宫里管吃管住。一年四季还有两身新衣裳,其实是比外面工钱要高的。」
傅巧言这一通话讲下来倒是有理有据的,她不去胡吹什麽因为主子娘娘待人和善她不怨恨,她只说自己付出的努力和收入比坊间还要好些,自然也不用去怨恨。
跟聪明人说话是极简单的。
淑妃点点头,又问她,「你弟弟,你都安排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