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祁浅宛然应声。
从归晚身边绕开时,两人对视,归晚分明瞧见她唇角微动,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待祁浅走了,薛青旗靠近归晚。
自打回汴京他便整日为她忧心,好不容易人醒了,却一直不肯见他。他茫然无措,所以今儿特地来拜见侯爷夫人打听一二,然东院未到,便瞧见了这一幕,他大概知道她为什麽不愿见自己了。
「是真的?你有孕了?」薛青旗站在她面前,低声问。
归晚没看他,但感觉得到高大的他带来一股压迫感,她默然点了点头。
「多久了?」
「不足一月。」
薛青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屏了口气又问:「你有意中人了?」
余归晚蓦然抬头,仰视他,目光澄澈,没有半分闪躲。
这一望,直直撞向薛青旗心头,他的心猛然颤动,竟有些後悔问了这句话,他不想听那个答案。
「没有。」她答道。
薛青旗微愣,随即长叹了一声,略带伤感。
说实话,他这反应让归晚有些失落。虽然她不对他抱任何希望,但掏心窝地说,眼下这境况,谁不愿有个能理解自己的人?
归晚打量面前之人,薛青旗长相清秀,细眼挺鼻,唇不薄不厚,一切都刚刚好。
他是英俊得没得挑,然骨子里透出的儒雅气质更让人沉迷,想来如此高门玉郎,爱慕他的千金定然不会少,没猜错的话,方才那位二表姊便倾慕於他吧。既然选择这麽多,他何须在乎自己?
如是,归晚也想开了。
到底是他救了自己,她垂眸对他一揖,恬然道:「归来这麽些日子,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今儿请你受我一拜,谢谢你送我回来。若非你,我还不知要流落何方,只怕——」
「我娶你。」
突然被他打断,她愣了会儿,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也看清了她。
接她回汴京的路上她一直病着,浑浑噩噩加之行程匆忙,他根本没机会细看她。这会端详,他发现她长开了,褪去了稚气,当初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像含苞初绽的花,娇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视线在她脸上扫着,从宛若星辰的双眸,到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嘴唇、修长的脖颈……最後落在她若隐若现的胸前,他蓦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你不必如此,这天下好姑娘多得是,我已经——」
「余归晚,我对你是何情意,你不清楚吗?」薛青旗再次打断她。「三年前我便锺情於你,过去没变,如今也不变……我娶你。」
归晚惊住,此时此景,若说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假的,她怎麽都没想到薛青旗会痴情到这般,不免为之动容,却还是问了句,「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吗?」
「不想。」薛青旗笃定道:「我只要知你愿嫁我便好。至於这孩子,你也不必忧心,我会尽快娶你,日後这孩子我便当亲生的来养,没人会察觉的。所以为了你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做傻事。」
说到最後一句,他眼神无限温柔,看得归晚心都软了,居然有点羡慕起原身来。
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有这麽个完美的未婚夫?可惜她命短,倒让自己钻了空子。余归晚突然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都对不住原身。
她看着他会心而笑,点了头。
商定妥,薛青旗便急着要带归晚去见杜氏。
离开前,归晚忽而瞥见了芙蓉丛後的一抹青绿。她稍顿,含笑朝着那方向半揖,清冷地以唇语道了句「谢了」,便脸色一冷,带着林嬷嬷随薛青旗去了。
芙蓉丛後,祁浅恨恨地扯下一朵芙蓉花揉在手里,恨不得揉的是眼前人。
见他们走远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薛青旗很快就带着归晚到杜氏面前,对她表明心意。她心头的一块乌云散了,没想到他如此重情义,不但挽救了外孙女的名声,还保住了孩子。
她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待他一走便嘱咐外孙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薛家,这件事万不能再张扬了。
说到这,归晚颦眉不语。
杜氏忽而明白什麽,问道:「青旗是如何知晓的?」
归晚没犹豫,把事情经过道了来,包含她为何会去小花园,祁浅又说了什麽,一字不漏,甚至是提到薛青旗的话。
眼看着杜氏脸色都变了,归晚猜到她是看懂了这出戏。
其实寄人篱下,归晚并不想挑拨是非,他人如何与自己无关,但唯独此事不行。正如外祖母方才所言,这不仅关乎两家颜面,更关乎她的命运,大意不得。
该说的都说了,杜氏没再多言,唯吩咐林嬷嬷照顾好表小姐。
薛府大书房,薛冕坐在几案前,摩挲着牙雕麒麟摆件,一脸煞气地盯着两浙路送往枢密院的文书。
「江珝率燕军抵达杭州,三日功夫便断了东越乱党的援军。今儿奏疏抵京,道杭州已被收复,叛军气数将尽,平定两浙路指日可待。」
坐在对面的门客石稷点头,「云麾将军战无不胜,果然所到必平。」
「所到必平?」薛冕冷哼,猛地将手里的麒麟扣在案上,愤懑道:「先生好端端的一步棋,偏就让他给毁了!」
两浙路富庶,在大魏十二路中最为发达,只此一处税收便占了国之四成,故而两浙路宣抚使一职向来炙手可热,其势力可直接与朝臣匹敌。余怀章任杭州知州期间政绩斐然,不久便被提任宣抚使。
得两浙路者得朝野,若能把宣抚使纳入麾下,薛冕在朝的地位便是无人能撼。
薛冕看出了余怀章的潜质,欲与他联姻,成儿女亲家,一荣俱荣。没承想自薛冕兼任枢密使掌管军政以来,每每对两浙路进行辖区整顿,余怀章都不予以配合,更是拖延时间为朝廷提供军饷。
余怀章功名显赫,没人动得了他,这成了薛冕的心病,不过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个契机。
去岁东越余党叛乱,其势汹汹,以燎原之势先後攻克了睦州、遂安……直逼杭州。
余怀章屡次上书,朝廷却只派了宁远将军秦龄前去支援,眼看着杭州被困,薛冕才举荐党羽贺永年为两浙路招讨制置使,调用陕西六路藩及汉兵南下镇压。
可贺永年到了江宁,便以观望筹措为由止步不前。
这就是石稷为薛冕出的计策。
制置使乃临时性军事统帅,因战而设,战毕即撤。不过贺永年若能顺利平定叛乱,那麽薛冕一本奏章递上去,贺永年完全可以依功直接接任两浙路宣抚使。如是,提拔了贺永年不说,更成全了他自己。
但这有个前提条件,便是余怀章不能存在,这也是贺永年止步的原因。
他若是去早了,顺利解救杭州,安然无恙的余怀章还是两浙路宣抚使,他等於出人出力为他人做嫁衣,白忙了一场。所以他在等,等余怀章扛不住,杭州破城之际,他再挥师南下,那麽宣抚使的官职便稳入囊中了。
一切算计得刚刚好,只可惜被江珝抢先了一步——贺永年还没从江宁发兵,方定雁门局势的云麾将军便南下,一举收复杭州。
为督促贺永年,薛冕还特地遣儿子去了趟江宁,可还是没赶上。眼下贺永年无功可居,到手的肥肉要落入他人之口,薛冕怎能不郁闷。
「余怀章还没处理掉,如今又多个江珝。他是何人?我虽理军政,然半数兵权握在他手中,他的燕军势力不容小觑,连皇帝都对他敬让三分,两浙路万不能落入他手。」
见薛冕愁容满面,石稷劝道:「相爷不必忧虑,云麾将军志在收复燕云,对地方政权不甚在意,我们尚有转圜的余地。」
「人心不可测,两浙路是块肥肉,没吃到便罢,只怕吃了就吐不出来了。」
「相爷便没想过令他为己所用吗?」
「他主战,我主和,政见不合,谈何容易!」薛冕无奈叹息。
石稷沉思良久,兀自笑了,「小人倒是有一计,许能让他回来……」
接下来的几日,祁浅没再来找过归晚。听闻她因冲撞长辈,被杜氏罚在小祠堂里抄了三天的《女诫》。
与此同时,府里再没人提及归晚有孕一事,好似这事从未发生过。
後院东厢房里,丫鬟给祁浅揉手腕,力道没控制好,祁浅嘶了一声,斥道:「轻点!胳膊都被你捏断了!」
梁氏摆手,遣小丫鬟下去,自己握着女儿的手腕轻揉起来。
祁浅看着母亲,怨道:「抄了三天,手都僵了,祖母也不肯让我少写一字。为了那丫头,我们累死她都不会心疼,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孙女。」
「罚你便对了,叫你多嘴。」
「母亲,连您也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