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暮尽香沉

第二章 暮尽香沉

商国的春日,柳色暖暖,桃花夭夭,飞絮纷纷。

一队送亲的队伍三四十人的样子,一路吹吹打打,煞是热闹。

一顶鎏金挂红的软轿,晃晃悠悠的载着如玉的美娇娘,一身红衣喜服的男子,满脸是笑,意气风发的坐于白马之上,不紧不慢的行于队伍的最前端。

周遭围观的人群,频频叹,大概世人所说的公子世无双怕也不过如此吧。

路上林立的茶坊二楼雅间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临窗而坐,正看着迎亲的队伍徐徐行来,两人皆是一袭紫衣阡陌,气度非凡。

“娘亲,今儿怎的有兴致带雾儿来看人成亲?”六七岁的男孩子,粉雕玉琢的俏脸,依着窗子,甜甜的问道。

紫衣女子,眉黛如画,唇无胭而艳,发无墨而黑。一双玉手捏着茶杯,淡淡笑,“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少年眉目清转,音色清甜,话中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意:“噢?不晓得哪家的热闹,让惜月宫的叶护法有此等兴趣。”

女子倒也见怪不怪,俯身望向窗外的人群,“睦洲上虞家公子娶亲,此等热闹,百年一见,怎的能错过?”

却见那少年一愣,转而大笑“倒是倒是,自家爹爹娶亲,我这做儿子的是该凑这个热闹。只是难为了娘亲这个曾为人妻的要如此偷偷摸摸了。”

女子收回视线,转头对少年柔柔一笑:“若觉得跟着我腌渍了你,想去了叶姓认祖归宗,我自是不会阻拦。此刻便去罢,上虞家也好双喜临门。”

少年吃了一惊,脸色一暗,攥着女子的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雾儿错了,雾儿再也不犯了。”

女子微笑的拉过少年的手,握在手里,说道:“我也知你怪我,当年若不是我自私,如今你也不用这样活着。”

少年紧紧的攥着女子的手,一双美目,满是氤氲:“雾儿不怪的,只要娘亲在雾儿身边,雾儿怎的都不怪的。”

女子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自你懂事起,我就无一事哄瞒你得,只有一件,就是我与上虞家的纠葛不曾对你言明。如今,你若想知道,我就全告知与你。只愿你听罢,心理也好有个计较。”

少年含泪点了点头,三两下就爬到女子身上,考在女子怀里,搂着女子的胳膊。

女子朱唇轻启,时间的齿轮,又回到了那多年前的春日……

商国睦洲的钟氏,百年巨贾,长盛不衰,名满天下。

钟家二女钟阑之更是自幼聪颖,六岁就拜于无忧谷门下,研习医术,一手金针出神入化,能活死人而肉白骨。

世人皆知此女尚未出世就与同为睦洲大家的上虞家公子上虞麟指腹为婚,两家多年世交,结为秦晋,也是理所应当的。

小小的两人相识于幼年,虽不曾时时相伴左右,却也算是一同长大的。

年幼的阑之总是在心里想,即便不能时时刻刻见面,但每次见着了,她的麟哥哥总是待她特别的好,会给她买最甜的糖人,会吹动人的曲子给她听,会念最感人的情诗给她听。

她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见她的麟哥哥,踩着七彩的云朵将她风风光光的娶进门。

于是,小小的阑之就那么痴痴的等着那只会在梦中出现的七彩祥云。

岁月总是静静流逝,时光总是无声缓行,那年,阑之终是披上了嫁衣,英伟不凡的少年终于抬着八抬大轿把她迎进了上虞家的大门。

彼此,阑之才刚二八之年,怎会懂得物是人非,人心最善变的道理。

世人常说,洞房花烛夜是世间最完满的幸福,可钟阑之的花烛之夜却是这世间最惨绝人寰的记忆。

那夜,她喝完合卺酒,满心期待的希望自己的丈夫会在揭下盖头之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复而笑着把她拥在怀里,会在她耳畔轻声的呢喃,阑儿,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可,那些终究都成了未曾实现的梦境。

盖头卸下的那一霎那,那个着红少年冷着一张脸,眼内含恨的告诉她。

娶她,只是为了那指腹为婚的誓言。

娶她,只是娶他心爱之人的条件。

三月之后,他就回把心爱之人以平妻的身份娶进门来。

言罢,就动手撕开了她的衣服。

那一瞬,钟阑之什么感觉都没有的,眼目里都是那片片撕裂的猩红。

自此之后,每夜在那疯若癫狂的少年身下受尽苦楚,可叹她钟阑之却不敢怒亦不敢言。

也曾想过让娘家人出面向上虞家讨个说法,可上虞麟在人前待她却是异常的好。

好到她都觉得自己没有那脸面回家哭诉。

成婚两月之时,阑之惊觉,一月有余,自己的葵水却迟迟未至。

撩起袖子清脉一搭,顿时冷了整具身子。

那夜,她第一次忤逆了上虞麟的索求,她近乎哀求的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骨肉。

原以为,他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顾念旧情,却不想,迎来的是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

钟阑之不晓得他在恨什么,为什么恨,却又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有多恨。

恨的理由,终于在那样一个散着余晖的春日,找到了。

那是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少时一起玩耍的情景,还依稀在眼前,那个总是甜甜的唤她姐姐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就这样居高临下的出现在她面前。

她说,姐姐真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同我共事一夫了。你我本是亲姐们,我倒是不在乎做个平妻,可麟哥哥却说定不能让我受了委屈。他本是不想娶你得,却奈何双亲不允,只说,娶了你后,方才肯让我过门。

她又说,原想着娶了就娶了,不过占间屋子。不想你却怀了孩子,那可就急煞我了,这上虞家的长孙麟哥哥可是承诺过的,只能我才可以生。小妹我知姐姐医术精湛,那些红花汤药怕是入不了姐姐的眼。不若这样,姐姐自己为自己寻副上好的打胎方子,煎了服下,也算成全了我与麟哥哥罢。

那一番言语,阑之的天地彻底的崩塌了,一片废墟瓦砾。

末了,终是为自己置办了一副上好的堕胎药。

血缓缓流出的时候,昔日爱恋的少年正躺在她的身侧酣睡。

她轻抚上那朝思暮想的脸,无声的落泪。

终究还是得不到啊,终究还是要走了。

……

上虞麟醒来的时候,钟阑之的血已经浸透了厚厚的锦被,斑斑驳驳的血滴,像极了大朵的血色牡丹。

他有些慌张的看着身侧那张惨白的脸,颤抖的手凑到鼻下的时候,早已没了气息。

只有那张红笺还整整齐齐的放在桌边。

上面是熟悉的瘦金小字:再见难,春风吹落百花残,一觉梦醒,方知,梦里花开,春光烂漫,都不过是错付罢了。

……

迎亲队伍远去多时,茶坊内的一大一小两人才踱着步子出了店门。

那少年定神往那远去的人群望去,似是想看清楚什么,握着长鞭的手生生的刻出了血来。

女子浅笑着拉过少年的手,掰开,从袖中取出紫色的绢子漫不经心的擦着。

“雾儿的杀气好浓,熏死我了。”

少年闻言,方才露出好看的酒窝,甜甜一笑,叫了声娘亲。

女子依旧擦着少年手心的血丝,苦笑道,“当日之事,错在我,不该假死欺瞒。或者,他是欢喜有你这个儿子的也不一定。”

少年冷冷一笑:“娘亲何错之有,此仇雾儿势必是要会替娘亲报的。”

女子放下少年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是顶无情的,好歹也为我们母子守了这些年才娶她过门。”

少年不屑的冷哼:“他若有情,早该自刎谢罪,哪里来的今日这排场。”

女子咧嘴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雾儿好生小气,将来可别娶不到媳妇,害我没孙子抱。”

少年被女子一说,立马羞红了脸,转身跑开了去。

女子看着少年的背影,微微一笑,就追了过去,紫色的绡在她腰间飞舞。

只闻的,人潮中似有人声传来。

“那不是惜月宫的叶阑护法么?我居然见着了叶观音了。”

“真的是叶护法,我见过的,那年随州瘟疫,就是叶护法救得我。”

“是了是了,真的是叶观音,阿弥陀佛,那年我娘子难产,也是叶护法施以援手的。”

……

自古红尘事多,兜兜转转,迂迂回回,不就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张笑脸掩去了多少离人的苍凉,又有多少俗尘男女看的通透。总是白了少年头,方才知,繁华落尽,沧海桑田,负过多少痴心,结了几世恩仇。到头来,不过是浮云飘过,春水付诸东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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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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