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威胁 1

翟梦川兴冲冲地领着丁良汉回到四合院。天空一片奇异的暗黄，经过胡同口时他看见胖妇女主任和李大婶正在训斥拎着一袋土豆的宋黄白：

“北京是什么地方，是国际大都市！你以为你想来就来啊？暂住证呢？”

等他俩进了四合院，院里无人。刘诺波上班去了，赵汉俊也出门了，荆先生却在院里。这些天荆先生早出晚归，翟梦川一直没见到，这下碰见了，翟梦川忙上前打招呼。

“这个是你的朋友啊？”荆先生打量丁良汉。

“对对，他也要搬来住。”翟梦川有些不太自然地回应，丁良汉冲荆先生微微点头，背着手在院里打量。荆先生没多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翟梦川，回自己屋了。

院子里的空房间还很多，翟梦川把房门一一打开，待丁良汉进去看的时候，又跑到自己屋拿出一杯“深渊”自制的可口可乐。

自从成为“深渊”地面联络员，翟梦川一直以来面对谷内的高深知识感到敬畏和自卑，甚至怀有惧意。床底下隔着一公里厚就是一个精密尖端的世界，虽然始终隔着屏幕，但从画面上所展现的，任何事情都是远超乎他知识经验外的，令他的精神状态始终紧张。但现在这位丁良汉来了，显得对什么领域的知识都清清楚楚，翟梦川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人物，如果此人一旦成为自己的同院盟友，那么此人愈强，他的信心也愈强，对“深渊”惧怕之意顿渐。

他心中隐隐觉得此人物理专业水平看来好像不在陆毅恒之下，综合知识应该胜出，机智谋略更是令人叹服。

丁良汉喝了口饮料，又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连说不错呀不错。最后他选了一间，说等过两天他就搬过来，他还有些行李啊、世界地图啊什么的得拿过来。

等他走了以后，翟梦川把自己的房门一锁，揣着工程图下了暗室。这回见到潘雪，翟梦川自信了许多。经过丁良汉的一番专业点拨，他肚子里已经有了不少对反应堆的“新见解”。等潘雪例行检查完，他正想炫耀一下，潘雪却说：

“你下来的正好，我正要给你发短讯呢。”

没等翟梦川反应过来，画面里的她已经向检查站外的万向梯走去，进到梯内后，她突然回头问：“你知道万豪集团吗？”

翟梦川吓了一跳。

“什么？”

“万豪集团啊，”潘雪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屏幕上的表情也很平静，“是全北京最大的一家国际金融集团，你没听说过吗？”

他惊异地看着她，听着她嘴里说着这个熟悉的名字，霎时间几个遥远的场景画面重新涌入脑海。林秘书充满鄙视的目光、陈主管的严厉斥责、自己底细被揭穿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又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脸上不由显出惊惶。

潘雪却好像一点也没注意他的表情的变化，也许，她只是装出来的。她侧着脸，护目镜里的眼睛紧盯着透镜，伸出手指在上面划动着。

但翟梦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脑中念头急转：她突然跟自己提起万豪集团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曾经应聘万豪集团的经历？那么她就可能查过自己的学历真伪……

潘雪平静温和的侧脸此刻在他看来突然非常可怕。

他感到不寒而栗。他想起林秘书那双可怕的盯在他那冰冷彻骨的脊背上的眼睛，女人是富有心计的，总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摊牌，总在你傻笑着渐入佳境的时候突然向你揭示残酷的命运，现在一切似乎又重演了，在潘雪的清纯外表下，究竟深藏不露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没错，他早觉着她其实对自己起疑心了，现在是要摊牌了吗？是终于要摊牌了。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这念头猛地激起了倔强狠烈。他把心一横：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直说吧！”

他响亮的声音有些发颤，潘雪转头看他，吃惊地抬起手腕。

“你怎么了？”

镜头拉近，她询问的眼睛变得史无前例地大。

“你说的万豪集团，我知道，而且曾经打过交道。”心里冒出一股狠劲，他反而镇定下来，冷漠地说，“但你问这个干嘛？”

潘雪秀眉微蹙，好像一时间摸不透他为什么突然情绪波动。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万豪集团，”潘雪过了好半天才说，“今天梁处长跟我说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听说它。梁处长他们找你有很重要的任务，跟这个万豪集团有关。”

“任务？”翟梦川愣住。

“对，会议室见。”潘雪点点头，万向梯停下，镜头拉远，她的上胸挺起，显得英姿飒爽，然后屏幕黑掉了。

三块屏幕同时亮了，连成一个180度视角，梁处长、简处长和易副主任正坐在会议室里神情郑重地研究着什么，见到翟梦川进入画面，他们转过身，潘雪也坐在旁边。翟梦川忐忑地观察了下几位领导的神情，似乎对己并无恶意，他心里稍稍放松。

“我刚要找你，小潘就发短讯说你过来了。”梁处长面色平静地说，“简处长他们正好也在，我们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你知道万豪集团吗？”

翟梦川眨了半天眼，最后说：“知道。”

“万豪集团是全国最大也是最知名的投资金融集团之一，是全球五百强，每年融资数十亿美元，财大气粗。”梁处长说，“但它的股权背景非常复杂，当初是为了海外上市而合资组建，一个叫万国国际银行公司的目前控股42.9%，是万豪集团背后的重要操控者。”

“万国国际银行公司是美国很有名的国际金融服务公司，总部位于纽约市，在全球近五十个国家及地区设有分支机构。”说着梁处长按了下会议桌的触摸键，他背后亮起来，一个相貌傲慢的外国男子出现墙壁屏幕上，“这个人叫大卫·森特，是万国国际银行公司的首席分析员，上个月突然调到中国，进入到万豪集团北京总部，担任ceo。他本人汉语流利，中文名叫曾效真。”

梁处长侧身指着屏幕不停地说，翟梦川连连点头，脸上却莫名其妙，梁处长说：“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们要跟你说这些。几个月以前，简处长领导的情报处人员侦译了敌方讯息，获得了重要情报，确定铊集团已经派出三个‘铊子’进入我国，其中有两个目前就在北京。他们肩负的重要目的就是搜寻‘深渊’的位置。”

说着他望了眼简处长，后者接过话说：

“此事说来话长。这三个铊子分别代号为‘守夜人’、‘朋克’和‘候鸟’，都是铊集团最资深能干的商业间谍。大概今年三月初，我们曾经得到情报，世界著名的化妆品公司宝寇诗集团的中华区总裁的真实身份可能是‘守夜人’。”

“化妆品？怎么会是化妆品？”

“要记住，铊集团是金权帝国，他们统治了整个世界的各个行业，他们的影响力渗透到方方面面，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的代理人和间谍。”简处长冷峻地说，“总之，宝寇诗总裁曾经是我们怀疑的目标之一。当时‘深渊’精心策划行动，梁处长和荆副主任伪装成化妆品供货商，与嫌疑目标接触谈判，但中途发现情报有误，对方不是目标人物，急忙临时撤销任务。经过此事，我们怀疑可能是铊集团故意设计的诱饵，为的是暴露‘深渊’的存在，因此我们急于招入新人，以便在接下来的行动派上用场。我们发出验序卡，结果被你得到，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后来经过进一步排除虚假信息，我们比较有把握地锁定‘铊子’的真实身份，并掌握了他们的基本情况和行踪。这回我们能够确定，‘守夜人’就是这个曾效真。”

翟梦川早就隐隐约约猜到这点，听简处长说出来，点了点头。

“他的对外公开身份是华尔街公司高管，但我们对他的情况做了调查，这个人的经历是很有意思的。他从小生长在英国，后入美国籍，今年四十九岁，曾经是华尔街著名投资人和瑞士信贷的投资顾问，后来任雷曼兄弟控股公司行政副总裁，还短期担任过美林证券首席执行官，可以说是美国金融界很有背景的人物，但他处世低调内敛。你们看看他先后任职过的公司的命运：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宣布申请破产保护，负债达6130亿美元；2009年1月1日美林证券被美国银行并购，而他本人却越来越高升，薪酬高达千万美元，远高于其他同行高管，可以说在风云险恶的金融界里，他是个不倒翁。因为他有一个更隐秘的背景，那就是他其实是铊集团的人。”

“特别要注意他的五官，他虽然是英国人，但鼻子有些肥，而且顶端有弯折，是明显鹰钩鼻。铊集团精英的鼻子都很弯，就像数字6那样，让人感觉非常险恶，目光游移。”

简处长冷静地说着。

“所以说雷曼兄弟公司破产和美林证券被并购都不是巧合，都是铊集团全球金融战争的重要环节，而这个曾效真就是操作者，他现在上任万豪集团ceo，也许是铊集团对我国进行金融战的重要步骤。当然，根据铊集团的最高层指示，他目前的任务是搜寻我们。”

屏幕上的曾效真略有些秃顶，两鬓的金发已经近乎银色，他深眼窝中是一对蓝眼睛，富态圆脸的红润脸色显得有些诡异。

梁处长稍作沉吟，说：“当一确认此人就是‘守夜人’后，我感到兹体事大。他被调任万豪集团ceo，是铊集团异常精心也异常令人恐惧的一步棋。这个人坐镇北京，上可通高层，下可通民间，通过各种关系，利用各种资源，以铊集团的力量作为后盾，什么事情做不到？现在借助资本手段，他们的金钱力量已经无处不在。‘深渊’的确切位置眼下还没有被他们获悉，但他们的能量实在太大，很快这个曾效真再与另外两个‘铊子’明暗呼应，我怕他们竟就此能发现了我们。他们实在是我谷目前最最头等的心腹大患。所以我们决定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说着梁处长正视翟梦川。

“从现在起，你也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行动人员。”

领导们对万豪集团的关注原来是因为铊集团，翟梦川彻底松了口气。也许是由于这个意外的峰回路转令他有些兴奋，听到梁处长的话，他挺起胸膛。

“是！”

还没等他仔细琢磨怎么回事，梁处长用甚至比平常还要果断的语气继续说：

“我们制定了灭敌计划，你就是这个计划的终端执行者，你要认真执行‘深渊’布置给你的任务。”他的目光炯炯，“而你的任务，首先就是接近曾效真。”

“我？接近他？”

梁处长、简处长和易副主任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翟梦川刚轻松起来的心又迅速沉下去。他有些惶恐地甚至语无伦次地说：

“可人家是金融高管，我怎么可能接近他啊？那个人平时出入规格肯定非常高，我想接近他肯定不可能的。”

梁处长果断地打断了他，用手指对准他。

“你去万豪集团应聘！打入他们公司的内部！”

翟梦川脸色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琢磨明白“深渊”领导给自己的任务和自己与万豪集团的往事后，实令他脊背透凉。

但他那些慌乱的感觉和瞬间的思考迅速被随之到来的命令的严肃性横扫得荡然无存，无情的命令取代了一切，以至于他整整一个小时没再去想更多的事儿。

在这一个小时内，简处长向翟梦川详细描述了行动的要点。

“由于‘铊子’对我谷具有重大威胁，我们必须尽快除掉他们。易副主任曾制定出八种杀死‘铊子’的方案，其中包括炸楼或炸交通工具，使用阻击步枪或激光喷射器以及直接贴身用匕首刺杀等，但考虑到地面上到处都是人流密集，手段太直接可能会造成社会动荡。后来我们甚至考虑制定“以铊攻铊”的计划。”

“什么‘以铊攻铊’？”

“你知道，铊本身也是一种剧毒物。我们的计划就是就是利用这种化学物质，投毒给铊子目标，让其整个大脑和小脑出现萎缩，中枢和周围神经系统都受到严重破坏，或者使用四氧嘧啶之类的有机物，给其制造肝癌的那种永久损伤肝脏机能的化学物质。但后来我们考虑，这样目标会有明显中毒迹象，敌人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影响不好。”

“我们‘深渊’追求的是毫无痕迹地解决目标，何况这个曾效真毕竟公开身份是国际金融高管，杀掉他的话以后政治外交层面上也不好收拾，尽可能不这样干。所以我们最后决定，还是使用高科技手段悄悄除掉他们对我们的威胁，确切地说，使用脑波整理器。”

简处长手里拿着一个银白色的类似耳机的金属玩意，做示范似地套在自己的脑袋上。

“这个脑波整理器是最新研制出来的产品，你要在和曾效真单独相处的场合，把这个整理器套在他的脑袋上，它十秒钟就能让对方丧失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的一个手指在仪器靠近耳部地方的一个圆按钮上轻轻做出按的姿势。

“只要套在对方头上后，你按下按钮，仪器就会自动通过微磁场干扰对方脑部神经，进行脑波整理，进而使大脑半球的底面和中脑两侧的回路结构发生变化，等对方从昏迷中醒来后，他的大脑记忆区域就经过了净化整理，虽然各种常识和基本记忆保留，但他却会变成非常简单、开朗和快乐的人，会把心中的阴暗和心机统统忘掉，也会把他肩负的重要任务忘掉，同时也把‘深渊’忘掉。”

他的手指按下去。“耳机”银白色表面的一道微小的细缝里一亮，变成蓝色，然后闪动起来，熄灭，再一亮，再熄灭。每次闪动，颜色都有变化。

“我现在是在模拟启动程序，最后蓝色变为红色，代表脑波整理完成。”

大概跳动二十几次后，那抹光静止在红色上，寂静幽暗的会议室里，它如同一颗诡异发光的红水晶。梁处长用沉稳的声音说：

“这样做的一个好处就是，你给他整理完脑波后，表面看这个人还好好的，铊集团会以为他仍在秘密执行搜寻‘深渊’的任务，但他实际上已经被彻底改造了，对我们毫无威胁。敌人的错觉延续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

简处长点着头，把话茬接了过来：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万豪集团正在对外招聘。曾效真新任集团ceo，需要一个商业助理，他在最后一轮面试的时候会单独在房间里与应聘者面谈，没有第三者在场，这正是你最好接近他实施行动的机会。你是清京大学的，各方面条件优秀，综合素质强，还有经济管理的学历，肯定能得到他面试的机会。你是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

最后梁处长说：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你除了这个脑波整理器外，还要配备一些防身的武器。这些下午小潘会到廖主任那里去取。晚上再你下来再来一趟。”

无论是梁处长还是简处长，全都一再严辞强调，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参与任务的过程中，无论事前事后，都要守口如瓶，如有半点泄露，都将受到纪律的惩罚。

听领导们交代完事情，翟梦川挺直上身，接令式地点了一下头，脑里却晕晕乎乎的。很快他重新恢复了镇定，恢复了理性，默默无言地出了暗室，坐上电梯。等慢慢走出地道，他用手扶着墙壁，“深渊”的心狠手辣让他感到肝脏有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