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铁了心要找回面子,已把答应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段千刀一贯无赖,江月心早已料到了这状况,她挤开人群,对段千刀笑道:「段东家,这王公子可是咱们霍将军的客人,你要是真对他不客气,那我也只能对您不客气了。」说罢,将手中的剑俐落地滑出一截,露出亮闪闪的剑锋。
段千刀见了那剑锋,不畏惧,反倒嬉皮笑脸道:「既是霍将军的客人,那就让霍将军亲自来提人。」
江月心和段千刀打了两三回交道,知道什麽招数最管用,她借巧劲,用剑鞘狠击了一下段千刀面前的长桌,只见下一瞬,偌大一张桌,竟喀擦裂开了道弯弯缝隙。
房梁上的灰被震了下,簌簌落下来,洒了段千刀一脸。
「段大少,霍将军这麽忙,哪能次次都来?」江月心挑眉冷笑,「你今日不放人,我就要在这赌坊里闹事,将你的脑袋削得光光,横竖我只是个女子,不怕丢官,如果做不了将军,那我就嫁人去。」
段千刀喉中噎了话,面色很是不好看。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江月心一点儿都不怕被霍天正惩处,丢了官还能高高兴兴的嫁人;若要论武艺,江月心又是个以一敌百、横扫千军的武将,赌坊里百来个汉子都不是她的对手……还真让段千刀发愁。
恰逢此时,外头又进来一个武官打扮的人,正是江月心的同僚,霍天正麾下另一副将,名唤赵祥。
「哎呀,段大扫!」此将军的口音甚是浓重,话一出口,就令段千刀皱了眉。「我奉将军之命,来请段大扫留个情面!」
赵祥顶着张笑脸,挤到王延身旁道:「则位王军师,乃是咱们将军的贵客,要是段大扫愿意放人,咱们将军会厚礼以谢!」赵祥说完,又挤到了段千刀面前。
段千刀被一个大男人搂着蹭来蹭去,心里怪不痛快的。原本他就被江月心闹得烦,这赵祥递了个台阶来,他立刻顺势下了阶,嫌恶的摆手道:「那就卖霍将军一个面子,让这穷书生走吧。」
江月心有些扫兴,她还以为这次能给这段千刀一个教训,让他以後少仗势欺人呢。
赵祥领了两人出赌坊门,站在大太阳底下,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小郎将啊,这段大扫,你可惹不得!要不是霍将军特地差我来,只怕那段大扫又要闹腾起来。」
江月心疑道:「怎麽是赵将军来,不是阿镜来?」
赵祥讪讪笑了下,道:「顾镜在教大小姐习武呢。」
江月心,「……」
顾镜真是去不得霍府,一去,就要被霍淑君留下。
赵祥教训完了江月心,又转头教训王延,「王军师啊,这春来赌坊,你不能来。以後得多颗心眼,莫要给人诓骗进去了。」
王延倒是不忙不乱回道:「我听闻段家在北关横行霸道,便想来看看这段家到底有多厉害。」
「你一看,这不就被人扣住了?」赵祥道,「以後别来这。」
「若是真出了事,我自有法子。」王延道。
「什麽法子?」江月心微惊,「莫非你与那段千刀有些渊源,能让他对你手下留情?」
「一个字,跑。」王延笑得自如,「我别的事都不精,唯精逃跑之道。」
江月无语,当她没问。
三人一道朝霍将军的宅邸走去。
临近霍府,王延忽然喊住江月心,递了一方帕子过去道:「小郎将,见将军前,不妨先擦擦汗。」
江月心愣了一下,朝脚边的水塘里一照,方才惊觉额上沾了些灰,这必然是之前在赌坊打闹时沾上的。她不想辜负王延的好意,便去接那帕子,一不小心,便碰到了王延的手心。
滑滑凉凉的,像是碰着了一块玉。
江月心觉得手心被烫了下,耳根子莫名泛红起来。她蹲在池塘边,照着水擦额心,一面偷眼瞧王延的倒影——瘦长高?,浑似修竹,池塘里的鱼摇曳起鱼尾,晃乱了他的面容。
好看,真好看!江月心在心底感慨,一边感慨,一边不忘照一下自己耳後的那个小红弯月。
从前这弯月不是弯月,只是四颗细细的红痣,排成弯弯一勾的模样,因为恰好是四颗,她幼时还有个外号,叫「四四」,後来不破关来了个算命的,说她命中有劫,须得把这四颗红痣遮上才能避劫。褚蓉便就着红痣的走向,勾出了一个小弯月。
这月亮画得极是漂亮,江父第一次带江月心去军营时,霍天正就夸赞了一通。
江月心擦净了灰,见帕子上脏污一团,觉得不好意思,便转头对王延道:「我洗乾净了这手帕再还你。」
王延点头。
三人入了霍将军府,霍天正见王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便松了口气道:「王先生,虽你与段家有些交情,可那段千刀不曾见过你,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
江月心听了一头雾水,莫非王延真与段家有些渊源不成?
正想多听一会儿,霍天正便将江月心与赵祥请了出去,说是让两人去耳房坐着喝杯茶,书房的门一关,便只留下了霍天正与王延。
兽首金炉烟气袅袅,霍将军提笔沾了一点墨,叹道:「陛下,这段家的事急不来。」
北关豪族飞扬跋扈,早已成了顽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朕知道。」化名王延的皇帝李延棠坐下,淡淡的道,「不过是去打个照面罢了,我应了段老先生,不会让那段千刀难堪。」略顿,他忽然道:「霍将军,朕想要找一个人。」
「陛下但说无妨。」
李延棠想到江月心在赌坊里那股狠劲,唇角的笑意又柔和起来,「朕想找的是个姑娘,她若还活着,今年应当与江小郎将一般年岁,性子也应当是差不多。」
霍天正有些困扰,「这不破关里二十几许的泼辣姑娘,实在是太多了……」
「若朕没记错,她名唤『思思』,耳後有四颗相思豆子那般的胎记。」他又道。
「可是陛下的故旧?」霍天正小心问道,「末将这就差人去寻。」
「这……」李延棠思忖了一会儿,失了笑,玉也似的面容黯淡下来,「倒也不算是什麽故交,不破关动乱多年,她兴许已经不在了,又或者是嫁为人妇,朕不过是偶尔想起,问问罢了,不必惊扰她。」
霍天正应了声是。
待李延棠离去後,霍天正便唤来了江月心,见江月心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首,霍天正思忖道:同样是二十几许的姑娘,江月心找起人来应该更为方便些。
於是,霍天正开口道:「小郎将啊,本将军给你个差事,要你去找……」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的顾镜声嘶力竭道:「霍将军,江小郎将可在?大小姐闹着要和江小郎将习武呢!」
院子里间或还传来霍淑君的撒娇声,「镜哥哥,你也留下来教我习武呀!」
江月心,「……」
顾镜一定是不想一个人被折磨,所以要拖了她一起被霍淑君折磨。
霍天正这才想起来,江月心今日还要教女儿习武。「哦,没事了。」他大手一挥,对江月心道:「小郎将,你先去吧,淑君顽劣,还请多多见谅。」
江月心诚惶诚恐道:「哪里哪里,大小姐勤奋肯学,比我厉害多了。」
没一会儿,顾镜一手拎着霍淑君,一手揪着江月心,就往院子里头去了。
待书房里安静下来,霍天正想起赵祥还在耳房喝茶,便命人把赵祥喊了过来,道:「赵祥啊,本将军给你个差事,要你去找个女子。」
赵祥点头哈腰,「是,一个女子。」
霍天正又道:「二十左右,叫做思思,耳後有痣。」
赵祥继续哈腰,「二十左右,叫做施施,耳後有字。」
霍天正听习惯了赵祥的口音,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继续道:「可能活着,也可能不在了,更可能嫁人生子了,若是已嫁做人妇,万万不要打搅了。」
赵祥又哈一下腰,道:「明白。」
赵祥从霍天正这儿领了命,立即回去对自己的部下道:「本将军要你们去找个女的,二十岁,叫施施,耳後有字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