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一章二度失去亲人】
第二天,杨萱起了个大早,告诉萧砺自己的想法。
萧砺思量片刻,应道:「好,我先去寺庙里看看,约莫巳初回来,行刑是在午时三刻,耽搁不了。」
午时三刻据说是阳气最盛的时候,选择此时行刑,阴气会很快散去,不能成为冤魂徘徊不去。
杨萱屈膝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萧砺没搭话,牵了马出门。
时辰尚早,杨桂仍在睡着,杨萱趁机将春桃跟春杏两人叫到面前,诚挚地说:「先前我病着,只巴望着你们早点过来帮把手,没有思虑周全,你们两个如今都是自由身,可想好以後有什麽打算了?」
春桃毫不犹豫地说:「我七岁那年到了杨家,如今整整十年,哪里都不打算去,还想跟在姑娘身边。」
春杏则有些迟疑不决,片刻才开口道:「我也愿意伺候姑娘,可又想去绣楼上工……我跟春桃一样,都在杨家待了十年,太太跟姑娘对我们的好也都记着,本来是因为害怕不敢出府,这阵子觉得跟那些绣娘说些闲话也挺自在的。」
杨萱能够理解,囿在府里巴掌大的地方,束手束脚地守着各样规矩,的确不比在外面自由,还能见识到各样有趣的事情。
她想一想便道:「原本我是不打算耽误你们的,只是眼下阿桂还小,我身边暂且离不开人,就先让春桃帮我些时日,春杏喜欢去绣楼就仍去上工,不过我有些事情得拜托你。」
春杏急忙跪下,「姑娘有事尽管吩咐,我当不起拜托两字。」
杨萱叹道:「你也看到了,我们给萧大人增添了太多麻烦,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早晚要搬出去,你得空的时候帮我打听下宅子,不用太大,像这样的一进小院就可以,要是能再加个跨院就更好了,地点选个安静便利的,价格至多八九百两银子左右。好了,你今儿就回去吧,文思院那边的房子退了没有?」
「没退,还在呢。」春杏说完,重重地向杨萱磕了个头,「多谢姑娘开恩,姑娘且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妥当。」
杨萱伸手拉起她,「不用见外,以後虽然不住在一处,当个亲戚走动也挺好的。」
春杏来时只带了当初那只包袱,将包袱交给杨萱後,再没有其他物品,两手空空地走了。
春桃噘着嘴,极不乐意地说:「姑娘也太好说话,怎麽就这麽让她走了?哼,真没良心,我早猜出她会这样,先前看她天天跟那几个绣娘混在一起就知道了,简直白费姑娘这些年对她的好。」
杨萱安抚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况且春杏也不曾对不起我,你看这些真金白银,要是她推说生病抓药或者租赁房子昧下十几二十两,我还能追究不成?春杏心里有成算,会计较,这样挺好的。」
春桃想想也是,春杏刚出府的时候还真病过,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确实没有动用过杨萱一分银子,就是她们两人日常嚼用也都是自己出力挣来的。
杨萱见春桃想通了,续道:「等春杏找好房子,你也出去吧,帮我看着屋子,顺便把里面的物品置办齐全。往後咱们得立起来,不能单单指望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东西,虽然那些金银首饰变卖了足够一辈子吃喝,可还有阿桂,他要读书要成亲。」
春桃点头应好。
说话这空档,杨桂穿着中衣亵裤从屋里出来,迷迷糊糊地喊娘。
春桃忙迎上前,先带他去尿了晨尿,伺候他洗脸和洗手。
杨萱将饭菜摆出来,等他吃完饭,温声道:「娘生病了,许是有些重,待会姊去看看娘,你跟春桃留在家里,你好好听话。」
杨桂立刻嚷着也要去。
杨萱道:「娘的病会过给小孩子,你要是染上病,喝药的时候可不许嫌苦。」
杨桂便不再坚持,小手扯着杨萱的手摇晃着,「姊让娘早点好起来,下次我也去瞧娘,给她带肉丸子。」
杨萱心头一酸,摸着杨桂柔嫩的小脸,温声道:「好。」
约莫辰正,萧砺就回来了,先将马牵到东跨院,而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冷茶,这才开口,「都妥当了,约定好送到白马寺,我看路上人颇多,早些出门也好。」
杨萱回屋换了她之前在家里穿的那件嫩粉色杭绸袄子,又重新梳过头发,戴了珍珠花冠,对萧砺道:「走吧。」
萧砺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默默地走在前头。
杨萱错开半个身长的距离,跟在他後面。
出了门,一路上遇到不少青壮男人往午门走,大抵都是去瞧热闹的,因为极少有女子或者孩童,杨萱夹在他们中间颇为显眼,引来不少目光。
萧砺敏锐地察觉到了,有意放慢步子,走在杨萱身旁,替她遮住了大半视线。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行至东长安街,渐觉人声鼎沸喧闹不止,远远地可以看到午门门口一座约莫五尺高的台子,上头竖着五个木桩用以捆绑犯人,台下已经站了许多人,正兴奋地等待着犯人的到来。
离台子尚有三丈远,萧砺站定,拉住杨萱,「就在这里吧。」
杨萱低着头没作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呼喊道:「来了,来了!」
随着这句话,人群顿时像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紧接着传来差役威严的呼喝声,人群自动分成两半,让出一条路。
差役之後便是押送犯人的囚车,一辆接一辆辘辘而过。
终於,萧砺开口道:「杨大人他们过来了。」
杨萱下意识地整整衣襟,理理鬓发,踮起脚尖往前瞧。
杨修文已换了件灰蓝色的囚衣,头发梳得很整齐,高高束在头顶,神情淡定从容,唇角带着一抹浅笑,不像是即将被处决,倒像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反观杨桐,脸色却是一片灰败,眸中明显流露出恐惧,毕竟只是个半大少年,纵使心里再明白道理,真遇上生死交关的时刻仍是会害怕。
杨桐後面就是辛氏,她穿着同样的囚衣,头发绾成圆髻,用一根木簪别着,脸上神情晦涩不明,看上去比前几日更消瘦了些。
杨萱禁不住就红了眼圈,忙忍住泪意,不错眼地盯着辛氏瞧。
像是察觉到目光,辛氏朝这边看过来,很快发现了杨萱,唇角微弯,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只一瞬,囚车便过去了。
杨萱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而下。
旁边有人惊呼出声,「怎麽还有个娘们,长得还挺俊,不是说都是结党营私图谋造反的罪名吗,娘们也造反?」
另有人道:「你懂什麽,你没见她男人在前面,人家那是殉情。」
「啧啧啧,」有人嗟叹,「也不知谁这麽有福气,黄泉路上还有婆娘陪着,有这麽好的婆娘,守着热炕头过呗,干什麽想不开去谋反?」
杨萱听闻,心中更觉悲苦。
萧砺掏出帕子递给她,低声道:「我已托人打点了刽子手,等到杨大人他们时会换一把刀。」
刀用久了刀刃会卷,砍好几下都砍不死,平白多受许多罪,换了新刀便可以给个痛快。
犯人到齐後,差役将他们尽数押到台上跪下,由监刑官逐个验明身分,宣读了他们的罪行,接着五位膀大腰粗的刽子手提着大刀上台,站在头一批行刑的五位犯人身边。
人群静寂无声,似乎都在等待时辰到来。
不一会儿,伴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时辰到」,萧砺一把捂住了杨萱的双眼。
杨萱看不到刑台上的情景,却能听到人们兴奋激动的呼喊声,而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弥散开来,飘扬在午门上空。
人们肆意而热切地讨论着哪个是孬种,被吓得尿了裤子,哪个又是好汉,刀架在脖子上还笑得出来,又讨论哪个刽子手的刀法够好够俐落。
在这之中,没有人关心刑台上的犯人到底因何而死。
想起杨修文所说要为黎民百姓谋福,为社稷江山出力,杨萱心里就是一阵悲凉,百姓们并不在意到底是谁登上皇位,统治江山,他们只想要安定平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