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亢奋的人群渐渐平静,人们满足地四散离开。

萧砺终於松开蒙住杨萱双眼的手,低声道:「待会儿我去把屍身装进棺椁里,你在路边等着,就别过去了。」

杨萱朝刑台望去,只看到鲜血顺着台边哗啦啦往下淌,很快融汇成一条,不住地往外蔓延,就跟梦中的景象一般无二。

杨萱深吸口气,只听身後有人道:「萱娘,你满意了?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送死,你高兴了?」

杨萱猛地转身,看到穿着象牙白长衫的夏怀宁。

夏怀宁伸手指向萧砺,鄙夷地说:「萱娘,你攀附错了人,前世他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世却未必,你看他这模样会是个好人?前两天我几次三番想找你,都被他拦住了……萱娘,我有办法救你爹娘,他们本不会死!」

真是事後诸葛亮,专门雨後送伞,人都不在了,他还特地过来说这种话,岂不就是来添堵的?

杨萱冷冷地道:「你要是有心相救早就救了,何必非得找到我?」

「因为我是为你而来,」夏怀宁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萱娘,上一世我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现在我们又一同重生,合该延续前世的缘分。你且想想,这个世间唯你我两人窥得先机,倘或我们携手,岂不是比别人有更多机会和胜算?我又非愚笨之人,前世既能考中探花,这世必然会更上层楼。萱娘,你跟了我,必然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麽不好?」

见他说得坦白,杨萱索性也打开窗子说亮话,「夏怀宁,你是真把我当傻子?前世我过的什麽日子,你清楚我也清楚,前世我怎麽死的,你不会心里没数吧?既然如此,我即便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再凑到你家去——」

「萱娘,」夏怀宁打断她,「这一世不一样,我们不跟我娘一起住,另外置办宅院或者外放也行,只我们两个,然後生个跟瑞哥儿一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好不好?」

杨萱摇头,「不可能,夏怀宁,就算抛开前世的那些恩怨,我跟你也不可能,你这个人太会算计了,绝非良配。」

夏怀宁怔了怔,面色有一瞬间变得铁青,但很快就恢复,唇角还慢慢绽出笑来,「我会算计又怎样?总有一天我会算计到你头上,要你跪着求我收了你。」

杨萱气极,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无耻的话,她怒道:「滚!」

夏怀宁笑意更浓,笃定地说:「萱娘,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要把宝押在萧砺身上,我会把他的路一一堵死,让他当不成指挥使,甚至连个百户都当不上。你早晚还是我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他「唰」一下展开手中摺扇,迈着方步离开。

杨萱看着他一摇三晃的背影,想骂人却骂不出口,只恨恨地道:「待会让你摔个嘴啃泥才好!」说完,瞧见萧砺已从行刑台上跳下,大步朝这边走来。

炽热的阳光照着他麦色的脸庞,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白色的护领处已有些湿,鸦青色长袍的袍摆掖在腰间,上面沾了好几处暗红色的血痕,看上去有几分狼狈,淡化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凶狠戾气,多了些寻常男人的笨拙。

原本,装殓屍身是该杨萱与杨桂分内的事情。

杨萱急步迎上前,掏出帕子道:「大人,擦把汗。」

先前萧砺的帕子被她擦了眼泪,这会儿掏出来的是她自己的,浅浅的湖绿色,左下角绣几片嫩绿的萱草叶。

萧砺摇摇头,抬臂用衣袖擦了,「寿衣换上了,杨太太一直不能合眼,你过去看看,然後就封棺。」

杨萱「嗯」一声,提了裙角跟在萧砺身後,小心地避开地上血渍,走上刑台。

刑台几乎被血染红了,有几家人也在装殓入棺,还有好几具没人收捡的屍体横在地上,身上衣衫被血液浸透,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人头则杂七杂八地堆在一处,面上血肉模糊,苍蝇嗡嗡地围着乱飞,若非至亲之人根本辨不明身分。

因为天热,刑台上已经散发出隐隐的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前世,夏太太不允她出门,她未能及时前来装殓,直到两日後才央求夏怀宁让杨修文等人进了棺椁。

她本还担心夏怀宁不认得自己的爹娘,可夏怀宁回去之後说一眼就看出来了。

想必那个时候,别人的屍身都被接走了,只剩下杨家人,哪里还用得着辨认?

杨萱忍住心头悲凉,走到摆放杨家棺木的地方。

有个四十多岁穿青色袄子的婆子向杨萱招手,「姑娘,这边。」

杨萱走近前,探头去看。

辛氏在囚衣外面套了件碧色袄子,湖色罗裙,脖子处搭了条月白色帕子掩住伤口,脸已经擦洗过,碎发也抿在脑後,显得整整齐齐的,相貌跟生前并无二致,唯独一双眼眸圆睁着,像有心愿未了。

杨萱盯着辛氏瞧了片刻,低低说道:「娘,我会好好的,也会照顾好弟弟,娘放心。」伸手将辛氏双目阖上。

两个夥计抬起棺盖扣上,有两辆骡子拉的板车在不远处等着,夥计先将棺椁抬上头一辆车,萧砺则扶着杨萱上了第二辆车,递给她一件麻衣,自己也披上一件。

杨萱正想阻止他,可瞧见旁边尚有寿衣店的夥计在,遂闭口不言。

白马寺位於阜成门附近,离着有好一段距离。

头顶上,炎阳似火炙烤着她,挥之不散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杨萱只觉得肚子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忙将头探到外面,「哇」一声吐了。

萧砺忙招呼车夫停下车,将杨萱扶到阴凉处,关切地问:「你怎麽样?」

杨萱正要回答,刚开口又是一阵吐,虽然只是吐了些酸水,可总算是舒服多了。

她直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说:「没事,许是太晒了,走吧,接着赶路。」

萧砺看一眼在车上等待着的夥计,又瞧一眼空寂无人的马路,低声道:「那你再忍会儿,还有一刻多钟就到了。」

搀扶着她上了板车,萧砺却是没松开,一直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较之脸色更加暗沉,关节粗大,指腹密密地布了层薄茧,还有两道浅浅的疤痕,摸上去有些扎人,与她白净细嫩的手放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可便是这双手给她端过洗脚水,给她煮过小米粥,替她承担着该她担负的责任……杨萱心头一酸,泪水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忙侧过头,抬起衣袖拭掉了。

不一会儿,终於到了白马寺,住持颇为和气,耐心地解释,「如今天热,寺里虽有冰,可最多只能停放七日,还请施主早做打算,不过法事可以一直做足七七四十九天,长明灯也会一直点着。」

萧砺代杨萱回答,「多谢大师,我们七天内定会下葬,这些时日辛苦众位师父护送逝者平安上路魂魄归位,日後我们定会供奉佛祖。」

住持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如此甚好,侍奉佛祖不但己身得福报还能惠及子孙,祛恶扶正。」

杨萱连连点头。

住持又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便告辞差人布置佛堂。

不多时,便有执事僧带着十余位和尚过来,在香案上供了香,将杨修文三人的牌位立上去,接着分四排坐在蒲团上开始诵经。

杨萱也跪在角落里跟着念,先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又念了《往生咒》和《金刚经》,三部经书诵完,杨萱才要起身,便觉头晕目眩,忙扶住案台才勉强站稳。

萧砺忙让她在蒲团上坐下,迳自出了门,少顷端了个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粥、一个杂粮面饼和两碟腌咸菜。

萧砺道:「天热,厨房里都是按人头做的饭,午饭已经没了,这是早晨剩下的,我让他们热了热,你将就吃点。」

杨萱自打吃过早饭之後就水米未进,大半天过去早就饥肠辘辘,却只是就着咸菜喝了粥,将面饼递给萧砺。

萧砺将饼掰成两半,又递给她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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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敛财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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