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杨萱不便推来让去,沉默着吃了,粥饭下肚,便感觉身上好似有了力气,不再像先前那样头晕眼花。
萧砺见她脸色渐渐好转,开口道:「你先在这儿歇会,我去寻辆马车送你回去,你病才好,别强撑着,生前尽到孝心已经足够,杨大人跟杨太太定会体谅你。」
杨萱本打算夜里在寺中守灵,可思及自己的身体确实禁不住这般折腾,如果逞强累病了,麻烦的还是萧砺跟春桃,而且她一个女子不便在此,少不得要喊春桃过来,若是春桃来了,杨桂又没人照看,便道:「我跟你一起去,免得大人又要多跑一趟。」
说罢,她往香炉里续上三炷香,拜了三拜,与萧砺一道走出寺门。
此时,日影已经西移,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重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萧砺身材高大,麻衣紧紧地箍着,更显出肌肉鼓胀,而幽深的黑眸映了西天的霞光,难得的温暖亲切。
杨萱仰起头,低声问道:「大人,你没有真的用军功交换我爹娘免罪吧?」
「你问这个干什麽?」萧砺挑眉,随即答道:「没有,是义父联合东宫的几位幕僚说服太子,夏怀宁从中也出力不少,就是他提出让杨大人写赞文的。」
杨萱讥刺地笑笑,原来夏怀宁是杨修文不至於会死是因为这个,可他却根本不知道杨修文的性情,杨修文若是肯写赞文,早就改弦易辙了,何须他来提议。
片刻後,她又担忧地道:「大人往後还是提防着夏怀宁吧,他说要用尽法子不教你升职,把你的路一条条都堵死。」
「我升迁是靠真刀实枪的真本事,就算没路我也能杀出条血路来,何况他又如何知道我都有哪些路子?」萧砺淡淡道,垂眸看一眼杨萱,「你还是个孩子,不必担心这些,我会处理。」
杨萱低声道:「这事是因我而起,我不想连累大人前程,而且大人官位高,我的日子才能跟着过得好。」
萧砺越发着意地看着她,忽而叹一声,「有时候还真觉得你不像个小孩子,正常十二三岁的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哭啼啼,哪会像你这般老成。」
杨萱眸光闪了闪,开口道:「因为我死过一回……我八岁那年到田庄玩,掉进青衣河里过,我娘说我险些没了气,其实我是在阎王殿里转过一圈又回来,看透了许多事情……」
萧砺心头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急忙打断她,「你小小年纪,能看透什麽?」
杨萱续道:「我觉得好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就好比我爹,明明有条活路可以走,但他非要往死路上去,又好比我娘,我爹之前说要和离,我娘不乐意。」
说到此,她突然想起夏怀宁笃定的笑容,声音里就带了悲凉,「我一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选择这条路,虽然很难受,却不是伤心欲绝的那种痛苦,只是觉得自己注定又是孤零零的被人欺负被人羞辱,一年一年地熬,直至终老。」
闻言,萧砺一把抓住她的手,「不会的,萱萱,你还有我。」
杨萱迎着他的眸,郑重道:「我很感激大人。」
「你不用感激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谢,我只要你……」萧砺话说了半句又止住,「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你长大了再说。」
杨萱沉默着低下头。
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看到他忙里忙外,看到他身穿麻衣,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安。
原本她想要的就只是一个庇护所,自己能躲在他的羽翼下安稳度日,之所以找上萧砺,也是因为他将来足够有权势,虽然她喜欢他,可也只是喜欢,她完全不想成亲,更不想生儿育女。
但是,这几天住在萧砺家中,越来越感受到萧砺待她的真心,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与呵护,这样无疑於是在欺骗他。
她不想欺瞒他,萧砺那麽好,合该有个待他好的妻子,跟他生一群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杨萱暗暗叹口气,还是等过完七七就把话说开吧。
最多住到冬月或者腊月,想必范直那边也能交代过去,或者等春杏找到合适的宅院,她就搬出去守着杨桂生活……
【第四十二章为你牵肠挂肚】
两人回到椿树胡同,天色已经全黑,屋里点了白烛,比油灯亮,却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凄凉。
春桃陪杨桂在桌前玩七巧板,杨桂嫌春桃手笨,叫嚷道:「你什麽都不会,大马不是这样的,也不是小兔子,根本都不像!」伸手将七巧板推到地上。
杨萱正好进门,板起脸唤一声,「阿桂!」
杨桂雀跃地扑上前,扯住杨萱的手,无限委屈地说:「姊,你怎麽才回来?娘生病好点没有?」
杨萱哽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才道:「还没有,因为需要一味很难得的药,大哥和爹爹陪着娘去找了。」
杨桂顿感失望,「哇」一声哭出来,「那什麽时候才能好?」
「不知道,」杨萱张臂将他揽在怀里,「可能要两年,或者三年,或者很久很久,阿桂要是听话,爹爹就能快一些找到药。」
杨桂抽抽搭搭地道:「姊,我听话……可是春桃不听话,我想吃肉丸子,她不给我做,我想玩七巧板,她又不会。」
杨萱替他拭去泪,柔声道:「春桃不会玩七巧板,你教她就是,你当先生,把你会的教教她,她就会了。」
杨桂泪眼婆娑地答应了。
春桃将晚饭摆出来,牵了杨桂去洗手。
杨萱扫一眼饭桌,饭是白米饭,菜是一碟清炒莴苣,一碟凉拌黄瓜,一碟素烧豆腐还有一盆冬瓜蛋花汤,清清淡淡的四道素菜。
杨桂嫌弃地不想吃,杨萱哄他就着豆腐吃了小半碗饭,早早打发他去睡了。
萧砺仍是自发自动地去厨房洗碗。
杨萱跟春桃商量,「明天我带着阿桂,你去隆福寺买只素鸡回来吧。阿桂还小,没法吃纯素,就是萧大人和你也不必跟着克扣自己,发葬之後饭食上就不用忌讳了,该吃什麽吃什麽,只别大鱼大肉地招人眼目就成……还有,你也不必穿这麻衣,平白惹人多想。」
春桃一一记下,「主家有难,下人合该披麻戴孝,请姑娘容我替太太服这七天孝,在家穿着,出门时候我就换下来。」
杨萱应了,忽而听到院子有哗哗水声,便探头去瞧。
月光下,萧砺穿了件露胳膊的短衫,正蹲在地上洗衣裳。
他的那件鸦青色长衫沾了血,布料沾上血很难洗掉,而且洗了也会留下印子。
杨萱推门出去,低声道:「大人,我来洗吧。」
「不用,」萧砺抬起头,温声道:「今天你累了一天,早点去歇着吧,明天还有得忙,就这一件衣服,搓两把就行。」
他既不肯应,杨萱也不好硬夺过来,无措地站了数息,沉默着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只听萧砺晾完衣服接着出门去挑了水,又好似去东跨院喂马。
再然後她就睡着了,也不知萧砺几时喂完马回来的。
早上又是睡到天光大亮,杨萱是被杨桂吵醒的,而萧砺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姊弟俩和春桃三人就着腌好的黄瓜条吃了粥和馒头後,春桃去隆福寺买素鸡,杨萱则带着杨桂去灯市胡同买菜。
经过绸缎铺子时,杨萱想起萧砺那件沾了血的长衫,心中一动,迈步进去。
上次她便在这里买过好几匹棉布,夥计记得她,热络地上前招呼,「姑娘要点什麽,店里新进了好几种花色的府绸、杭绸,正好入秋穿。」
杨萱四下打量眼,落在那匹鸦青色的杭绸上。
杨桂笑呵呵地问:「姊是要给我裁衣裳吗?」
「是啊。」杨萱应着,「给阿桂和萧大人缝一样的衣裳好不好?」
杨桂很欢喜,指着另外一匹宝蓝色杭绸道:「我还想要那个,上面绣小老鼠。」
以前杨桂就有件绣着小老鼠的宝蓝色袄子,杨萱不忍拂他的意,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