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01)
【番外篇一】
世人皆以为入翰林者前途无量,但还真有那种胆大包天、任性妄为之辈,诸如定远侯夫人的长兄周良玉,竟将一本奏疏呈送到明仁帝面前,详说了良贱之分,请求帝王将诱略的奴婢放归原处,消除贱籍。
按照周良玉的说法,古今良贱,灼然不同,良者即是良民,贱者率皆罪隶。今世所云奴婢,一概本出良家,或迫饥寒,或遭诱略,因此终身为贱,世世不可逃,代代不能断,若不以法令约束,实在有违天理。
此言一出,满京哗然。
许多官奴之所以能入贱籍,是因为牙人与官府相勾结,私自将身契夹带,这才能盖上官印,由良变贱。官府以此敛财,牙人以此获利,高门大户也能拥有更多的仆从奴役,肆意打杀这种贱奴,根本不必担心惹出事端。
但若是真将诱略的奴婢放归原处,以法令杜绝此事,日后再想得到官奴,恐怕并非易事。因此诸位大臣纷纷上书,驳斥周良玉的奏折。
此事闹得不小,明仁帝并未表态,只是让周良玉回府休息几天,容后再议。
这几日京城风风雨雨,片刻未停,即使周父席氏仅是商户,也听到了不少消息。
周良玉甫一进门,席氏满脸忧色地迎了上来,拉着他的胳膊,小声叨念着,「你这孩子真是傻透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连明哲保身的道理也不清楚吗?为何非要提那良贱之分?」
走到堂屋中,周良玉坐在木椅上,慢慢饮茶,面上并无忧虑。
「娘,有些事情孩儿不做,就没人做了。本朝建国多年,俘虏与犯罪没官的奴婢本就不剩多少,即便将这些人全都送到了达官显贵手中,依旧不够。
那些牙人想方设法,从偏远之处拐了孩子入到贱籍,再行发卖,此亦人子也,怎能因那些人一时的贪欲,便世代为奴为婢,被人当成畜生看待?以己度人,若被诱略的孩子是我们周家的子孙,该如何是好?」
席氏原本还有满肚子的道理说给周良玉听,这会儿被噎得面色涨红,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低低叹气。
一直闷不吭声的周父听了儿子的话,不由点头,「良玉言之有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陛下圣明,绝不会因此责罚于你。」
将这对父子的模样收入眼底,席氏暗暗哼了两声,也不再说什么了。
因明仁帝一直没有答复,朝中的争论逐渐有了偏向,许多朝臣都认为周良玉在胡言乱语,危言耸听,将并不严重的情形夸大其词。此种举动,与佞臣有何差别?
流言越传越广,以至于普通百姓也听信了这种说法。
云梦里。
昭禾将娉娉抱在怀里,看着女儿白白嫩嫩的小脸儿,她嘴角略微上挑,只可惜那抹笑意未曾到达眼底。
雁回在郡主身边伺候了多年,对主子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此刻忍不住问,「主子,您是不是担心周公子?若是担心的话,奴婢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有消息传出来。」
「不必打听了,到底是什么情形,我心里有数。」娉娉打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亲,一直养在生母身边,跟昭禾十分亲近,这会儿倒在她怀中,嗅着浅浅的香气,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如今在朝堂上驳斥周良玉的,不是与牙人勾结的官员,就是那些沽名钓誉的虚伪之徒,觉得眼下的情形正好,也不必有所改变。
昭禾眯了眯眼,一手扶着娉娉的后颈,一手搂着她的小腿,将孩子放在软榻上,动作轻柔,并没有吵醒她。
「你留下照顾娉娉,我去香铺看一眼。」
雁回有些不放心,「先前您不是说过,还不清楚周公子的想法,贸贸然前去拜访,恐怕会惹人非议。」
「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本郡主也管不了,我想怎么做,也不必管那么多。」说话时,昭禾神情未变,换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衫,坐在妆台前描了描眉,便带了婆子侍卫往周家香铺的方向赶去。
马车刚停在香铺门口,坐在门槛处纳凉的金召看到了郡主,他是周良玉的书童,赶忙走上前,俯身行礼,「奴才见过郡主。」
昭禾摆了摆手,「起来吧,你家公子呢?」
「公子还在书房中。」
想起坐在堂屋里的那名妇人,金召憋了一肚子气,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有所不知,先前老爷的族妹来到店里,非要让公子娶她女儿,听闻不妙以后,又上门来闹,威胁夫人不能将事情说出去,免得坏了她女儿的名节。」
金召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就凭她女儿那副尖酸刻薄的德行,哪里能配得上公子,脸皮厚的怕是用锥子都戳不穿!
昭禾低垂眼帘,她知道周良玉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也入朝为官了,不知为何,竟拖到了现在还没有定下婚事。
「我与清儿是至交好友,来到香铺理当拜访长辈。」昭禾抿唇道。
听到这话,金召嘿嘿笑了两声,殷勤地在前引路,将郡主带到了堂屋门口,而后快步走进去,扫也不扫坐在木椅上的周兰,道,「老爷,夫人,郡主来了。」
「郡主?」
周父席氏俱是一愣,赶忙站起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带到堂屋,若是被周兰冲撞到了,怕有不妥。
周兰本是周父的堂妹,家里不以调香作为营生,反而开了家酒楼,几十年来在京城打下了不小的名气,称一句家资丰厚也不为过。
徐惠芝是周兰的小女儿,今年已经十六了,还没定下来人家,周兰作为母亲,心焦如焚,生怕她错过的好年华,便四处踅摸着,终于挑好了人选——周良玉。
她这侄儿也算是知根知底,人品相貌极为出众,入了翰林,将来说不准就会进到内阁之中。
因为这个,周兰热血上头,便急急忙忙跑到了周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就是希望能促成这桩婚事,哪想到周良玉这般不争气,没事竟写了什么奏折,犯了众怒,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中,保不齐这辈子都没什么前程可言。
她的惠芝千好万好,年纪轻轻就能打理家中的生意,嫁妆也无比丰厚,要是嫁到了周家,岂不是被这一家泥腿子牵连了?亏得当初周父与席氏没有答应这桩婚事,否则退亲还麻烦呢。
「堂哥,郡主怎会来到香铺?」周兰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直截了当地开口发问。
周父性情和善,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这段日子被周兰纠缠不休,他皱了皱眉,冷声道,「此事与你无关,反正徐惠芝也不会嫁到周家,径直离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