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女遇山

听闻洛都大乱，河东郡内亦是人心惶惶。但凡与杨家沾边了的，都遭了难。其中有位富户，为了撇清和杨家的关系，竟然将怀孕的儿媳杨氏生生杖死，还向来府的官员哭诉是他们有眼无珠，未提早发觉杨氏心肠歹毒，毒害婆母，实在可恨，并自毁双眼明志。

即便如此，该富户也未能幸免。

那富户宅院没多久便成了荒宅，常有一女子凄厉叫喊：

【郎君好狠心呐，怀胎九月，一尸两命---】

怪老头楚公入住鬼宅后，周边的邻居都劝他，这是鬼宅不可住，会要命的。邻居还说道，有乞丐住鬼宅被鬼打残了，才不到两日便死在街头。说是杨氏惨死化为恶鬼，徘徊府上不肯离去。

说来也奇怪，楚公住进荒宅后，叫喊声便消失了。

——

宅院门口有个水井，水井边土质松软，遇水成泥，孩子们最喜欢来此处玩耍。某日，几个孩子在楚公门口玩泥巴。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小男孩，瞅见楚公的孙女打扮俏丽，心中欢喜，便跑过去问她：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玩？”

九儿瞧了他一眼，便道：

“泥巴脏，我不喜欢。”

“我有风筝，我娘亲手做的。你要是喜欢玩，我这就回家取来。”

听那孩子提起娘亲，九儿心中有些难受，不想和他多言，便道：

“你是贵家子，青履沾了泥，不太体面。速速以水洗净了归家。见了父母，便道不小心踩进小水塘，如此可免受责罚。”

男孩先是一愣，低头才发现出门时忘了换鞋。但因为九儿不应邀而无视九儿的善意提醒，不久家中仆人寻来，回去后果然被罚了。不久，院中绿树开了新枝，有鸟儿驻足。待那孩子再寻来，荒宅又荒了，楚公与九儿辗转去了洛都。

——

洛都东边有家医馆，老大夫姓孙，双目失明，却有悬丝探脉的好本事。楚公买了医馆对面的矮楼，开了一家活香馆，专门调制香料，卖给有钱的官妇女眷。每日客人来来往往，鸟儿闻人声不敢驻足。

天下着小雨，九儿问楚公：

“香有成千上万种，楚公可知，何为万香之首？”

“那大概是能让天下人都满意的香，世间应该存在。只是老头本事不足，无法调出此类奇香。”

九儿摇头，道：

“就算是神，也无法让世人都满意，更何况楚公尚且非神呢。”

不久，九儿调出了一种没有香味，但是会让所有闻过的人都觉着香的无味香，楚公取名曰幻香。

楚公将幻香改制，洒在树枝上，不再想尽办法防止鸟儿栖息树上。鸟儿闻此香，只见心中所想，只听心中欲念，心盲了，就算九儿站在它跟前，它也认不出来。

——

对面医舍前停了辆马车，从车里走出一位贵妇人。那贵妇人衣着讲究，从马车里牵出一位小公子。那小公子唇红齿白，分外俊俏，左邻右舍围在医舍门口，伸长脖子往里探，都道卫家小郎君乃天降玉人，不似凡人，病恹恹的，教人心疼。

九儿远远看着，却不禁唏嘘道：

“只怕这小郎君，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小郎君回去之后，先是有所好转，随后病情加剧，竟说差点喘不过气来了。由于老大夫行走不便，贵妇人又将小郎君送到医馆，那老大夫摸着卫小郎君的脉，却连连摇头，只能用药勉强吊一口气。

——

某日天不亮，九儿被院中鸟儿的叽叽喳喳声吵醒，竖耳细听才知，百鸟在议论，如何迎接凤主大驾。

幻香已不起作用，九儿急急忙忙去找楚公商量对策，楚公却道：

“归墟与人间必有一战。大荒君不见踪迹，尸姬尚未苏醒，如今勉强能与归墟使君拼个高下的，只有觋门。”

没多久，凤主携百鸟降临，楚公命九儿藏于内室，不许露面。凤主因为楚公不愿交出瑶草而大发雷霆，以彩羽为箭，欲射杀楚公。此时有青光从天而将，院中桃树不应天时瞬结花苞，瞬间开落。女子落地后，容颜不逊于凤主，手握素瑶琴，纤指弹拨便有青光冲向凤主。

那青光看似绚丽，却比刀还要锋利危险。

楚公尊称女子为广陵仙子，其地位应在楚公之上，不知是神是妖。那女子着实厉害，不到几百招，便重创众多鸟灵，击溃凤主党羽。到了几千个回合时，凤主已被广陵仙子重伤，携百鸟灵火速撤退，没多久便搬来救兵归墟使君。

说来使君只是一团无法驱散的人形暗影，邪恶的妖气遮盖苍穹，让整个洛都于刹那间变了天。使君刚落地，便以黑刃重伤广陵仙子，楚公化龙亦难以抵御他的进攻。幸好楚公早有谋算，及时请来灵山十觋。十觋中模样有老有少，皆以药力配合术法进攻。灵山十觋毕竟是人间巫神，受了香火的，实力远在广陵仙子之上。正如楚公所言，就算十觋联手，也没有胜算。

归墟使君的实力应在大荒君之上，但因为其以阴养元神，被人间阳气压制，神力不到五成。当年十觋与开明六巫联手，才勉强将大荒君封印于荒原，每隔百年还要耗费大量灵力加强封印。即便如此，还是教大荒君逃了。

所以说，灵山十覡的实力在大荒君之下，如今是占了人间的地势，才能勉强制衡归墟使君。

——

就在十觋担心苦战对他们不利时，裴玖自残，元神出窍为瑶草，悬于高空，以自身灵根助十觋背水一战。瑶草乃巫山上古神女芳魂所化，世间难得的灵药，有瑶草相助，十觋实力提升约三成，重创归墟使君。

归墟使君的本体暗影被打散成两团，一团向西逃，一团向东。五觋往东追，追上了暗影，将其消灭。五觋往西追，追到闹市，见那暗影钻进一辆马车，附在那只剩半口气的卫小郎君体内，便要杀掉卫小郎君，以绝后患。

这时有一女子着月芒衣，梳飞仙髻，全身有月芒笼罩，现身制止五觋，道：

“归墟万恶之华养了数万年，生归墟使君，此乃天意。少昊帝仍为归墟之主，掌管万恶之地。帝不乘其幻化前除恶，不制止其出归墟，不是帝不察，而是帝知晓归墟使君降世，乃是天意。使君携帝旨而来，因七窍有缺，不明善恶，不懂慈悲，才闯下屠戮之祸。至于巫山芳魂瑶草，本是帝养在巫山，以补使君所缺之灵药。谁曾想瑶草也得了机缘，转世为人，因贪生而逃遁。这卫小郎君虽有七窍玲珑心，奈何命薄。如今使君占了他的身躯，为其续命，也是各取所需，尔等不必动怒。”

——

街上行人乃浊眼，不见神灵，不感神灵。卫家乳娘只知车辆忽然停下，只以为是马儿难驯，便命令马夫鞭打马儿，不曾生疑，殊不知是五觋站在马前，马儿敬神灵，宁遭皮肉之痛，也不敢在神灵面前造次。

女子又将元神瑶草召到身边来，道：

“天下乱，人间地狱，鬼魅横行。你既贪生，那便为凡人，常伴使君左右，尽心辅佐使君才是。”

瑶草虚弱，无法幻化为人形，只是弱弱地应声称是。

楚公与其余五觋寻来，楚公作揖道：

“不知神女来自那座神山？”

女子温温一笑，仪态大方，道：

“归墟五山，帝生五女，我乃帝女桑禾，住蓬莱山。”

帝女化作月芒逝去，楚公随十觋离去，瑶草元神归位。裴玖醒来，不似先前那般玲珑，更像个孩子了。她在门槛边捡石头，看见官兵包围医舍，把医舍搜了个遍，也没寻到卫家在医馆看病的小郎君。

——

路边有只猫儿挨着墙跑过，裴玖玩性大起，追着猫跑。一不小心石头打偏了，竟砸中了一位朝廷大员。

官员身边的随从欲责难她，那官员却蹲下身，盯着九儿，道：

“谁家的女娃，瞧这神情，一脸无畏的样子。敢只身一人跑在洛都街上，勇气可嘉啊---”

九儿欲走，官员又问：

“我姓山，你姓什么？”

摸着小脑袋瓜想了许久，九儿才道：

“不知---”

醒来之后，记忆出了差错。

“你爹娘呢？”

“不知---”

“你家在何处？”

“不知---”

那官员因而大笑，只道不是无畏，而是不知。于是这位姓山的郎君便将九儿领入家中，取名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