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入膏肓

第7章 病入膏肓

幽深内院,香气袅袅,咳嗽声不绝。大夫走后,府上侍女匆匆前往官舍,拦住正要返回河东的裴危页。家中长辈来信,叔父裴楷身子每况愈下,近日更是连续七日做同一个梦,梦见家中厨子拿米下锅时,米时而凝聚为拳头状,时而化成血,时而化成蔓青菜,而每每醒来便咳血不止,神智愈发糊涂了。

“公主病重,恐时日无多,又唯恐来世之祸,听闻裴大郎主能用流沙占卜劫缘,故而派奴婢来请郎主移步府上。”

“还望女君转告公主,来世自有轮回数,乃天机,神灵尚不能洞察,更何况余只是一介俗人。”

侍女却伤心落泪,道:

“还请郎主移步府上,为我家公主卜上一卦。不求洞察天机,只求公主心安。可怜公主幼时丧母,风华正茂时丧夫,哀难自禁时丧父,在这世间已没了依托。公主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无以为报,只求公主能安心离去。”

——

裴危页因而明白了,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信他。于是,他暂且将归期延后,随婢女前往公主府。

流沙一卦,显示公主生命垂危,无药可救。

“来世太平年,一夫一子,既无大富贵,也无大灾祸。”

“多谢裴大郎主,小小心意,还望收下。”

锦盒中藏着望月珠一枚,乃是她父皇收受的贡品。听进贡的人说,此珠乃是鲛人之泪,鲛人望月泣珠,故而得名望月珠。

“君子不夺人所爱,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担心家中叔父病危,裴危页傍晚离府,连夜出洛都。半夜投宿驿站,裴危页偶遇一位盲眼老人,在给人算命。老人自言不仅能算前世今生,还能算来世。裴危页仔细观察老者,发现他并不懂占卜之术,不过是靠着障眼法蒙混过关罢了。

待客人散去,老者拄着拐杖离开驿站。

裴危页追上去,问老者:

“老者眼不盲,心更是亮堂。世人愚昧,老者又何故借愚昧之势,赚愚昧之钱呢?”

“郎君既瞧出破绽,又因何故,不在众人面前,揭发老朽呢?”

“余恐众宾发怒伤了老者,故此不敢声张。还望老者告知缘由,并将银钱尽数归还,如此可得两全。”

“郎君心善,老朽不敢欺瞒。老朽曾是郡中富户,曾也赴过几次清谈盛宴。可惜时局动荡,受族亲牵连,家破人亡。半个月前,老朽带着孙女逃难,沿街乞讨,无人施恩,以致于小孙女活活饿死。老朽已寻得风水宝地,就差一副棺材,便能让我爷孙女入土为安,还望郎君成全。”

裴危页心中不忍,便将身上半数盘缠赠与老者,才索回老者所骗钱财,归还给驿站客人,并道明前因后果。

客人原谅了老者,并称赞裴危页乃是真君子。

——

公主府,繁昌公主将下人打发至房外,独自对镜梳妆,着华服,配珠花。镜中容颜憔悴,她忆起昔日往事。记得那日槐花初开,郎君在屋中练字,她坐在槐树下绣鸳鸯锦帕。

待到槐花绽放,宫中来了人,强行将她带出卫家。她舍不得朝夕相处的郎君,可又劝不动听信谗言的父皇。等到父皇醒悟,人已去,茶已凉。父皇的不察和昏庸,不仅害了她的夫君,还害了卫家和整个司马皇族。

追逐权势的人,也终将被权势所毁。而无辜受累的人,注定难以善终。双龙相争,殃及池鱼,便是此理。

“本想等到槐花再开,可郎君院中那棵槐树枯了。大概是郎君故去,它的心也随着去了吧。皇嫂说,待妾身病好些,会替妾身再寻一位如意郎君。可妾身腻烦了,世道动荡,皇兄贵为天子,亦深受其苦,妾身岂能如意?”

她放下梳子,回到暖帐内,合上眼,咽了气。

侍女悲痛,亦饮毒酒,随之而去。世人都道侍女忠义,却不知数日前,侍女街上偶遇石大官人。侍女貌美,石大官人放下狠话,公主若病故,则侍女必为他宠妾。侍女听闻石大官人曾杖杀侍妾,心中害怕失去公主的庇佑,难以自保,这才起了自裁的念头。

——

裴危页赶到叔父家中,正值黄昏之际。叔父意识迷离,只是对往日的过错耿耿于怀,念念叨叨,不识身边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叔父这是何苦啊。”

叔母王氏拿出叔父意识清醒时写下的墨宝,多是叮嘱后辈,谨记激流勇退的道理。

裴危页却感慨,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只能尽力自勉,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叔父曾言,族中子弟中,将来能担当重任的必然是裴危页。兴盛因他,衰败也因他,而且还会累及后辈。

——

不少名士前来吊唁,都为裴楷的逝世感到惋惜。还有人说起裴楷往日的惊世之谈,悲痛不已。裴楷有绝世口才,并常为此沾沾自喜,大概这就是他逝世前耿耿于怀的缘由吧。

说得多了,做得少了,而世间的善德哪样不是亲力亲为得来的呢?

叔母面容憔悴,鬓发斑白,以泪洗面道:

“杨、卫已衰,我已年迈,母族王氏亦不知能享几日兴荣。时局变化比月盈月缺还快。”

——

半夜,裴危页回到家中,已是身心俱疲。下人想要禀告两位小公子,被裴危页制止了。夜已深,他不想惊扰任何人。他思念亡妻,想起生死未卜的幼女,辗转反侧,难以就寝。

忽然传来泣哭声,便起身去瞧。原是子羡之妻奶水不足,半夜起来给幼子熬粥,却不慎打翻了下人给裴嵩准备的夜宵。裴嵩大恼,罚子羡之妻跪地反省,子羡之妻担心幼子哭坏喉咙,因而泣哭求情,希望裴嵩放她回屋,照看幼子。

“嵩儿,为父竟不知你如此狠辣跋扈!”

得知裴玖乳母和幼子薛午早就因为办事出了差错被赶出府后,裴嵩对大儿子很是失望痛心,罚裴嵩跪祠堂一日一夜,不许其进食。

裴该偷偷给兄长送吃食被捉住后,坦言自己也有过错,因为嫉妒薛午无师自通的超凡本领而未能克服私心保持公正,出言劝阻兄长,实在不该。

裴危页叹了口气,道:

“虽是年少无知,可祸事照样会降临的呀。”

已经发生的,已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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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梦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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