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四章[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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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徐静书性子里有个很古怪的地方。
本质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相比「因在任上恪尽职守得罪了储君而前途暗淡」,其实更怕的只被人打。
这大概时种种遭遇在心中留下的隐秘创伤之。
其实真正惧怕的不迫人威势,也不怕做事辛苦,更不怕将来在官场上被钳制、打压。甚至不怕黑,不怕鬼,不怕独自走夜路。
可以,不畏这世间大多数无形的压力。直以来最大的恐惧都些最本能却又最实质的事。
比如吃不饱饭。比如被遗弃而流落街头。比如死亡。比如被打。
这些会在实质上造成躯体伤害或危及生存的事,才真正罹惧惊忧之所在。
所以只要不断提醒自己「储君绝不会在此刻动手」,心中的畏惧感就能暂时得到缓解。
徐静书深深吐纳好几回,嗓音慢慢回归正常,糯糯软软,却不抖了。
「回储君,下官以为,这条规制确有考虑不周,甚至未顾及实用之处。若将来针对武官武将的特殊情况颁行补充条款,乃至彻底废止这项条款,御史台所有人自当按新律执行。但,在新律颁行之前,请恕下官无折中之权。」
御史台、大理寺、吏部并称「三法司」。法司者,执掌法度、衡量对错也。因其职责关乎天下秩序,这群人就必须严格遵循律法、典章上的条款去督促大家令行禁止。
「衣饰仪表、官符位置,这种微不足道得差错来绝不至动摇国本,但法无大。既规制成文成款,颁行天下,就注定需要有人去监督其落到实处。若有人能在规上折中,往就难保不会在大律上圆融。三法司辖下官员不拘职位高低,都不能以个人见解与好恶偏向私自改动法条约束范围,否则轻则乱象横生,重则……」
重则,将有可能重蹈覆辙,使言官御史、诸法司沦为党同伐异的利器。
看似危言耸听的稚嫩阔论,却血书青史上无数次记载过的教训。许多王朝从鼎盛走向倾颓,追溯最初,都祸起节失守,及至法度威严与公信名存实亡。
徐静书知道自己这样斤斤计较很讨人嫌,但谁叫选了当这个专门得罪人的差?在其位就得谋其事、笃其行、信其责。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心翼翼抬眼环顾四下众官。
今日在场者都从亡国之祸中过来的,大多追随皇帝陛下缔造这大周新朝的肱骨人物,其中某些人甚至参与制定种种繁缛法条的人。
大周建制才到第五年,前车之鉴不远,徐静书相信绝对比更明白,当初制定这些规则时的苦心与考量。
只人有惰性常情,太平日子里有时难免会觉得没必要计较些无伤大雅的节而已。
理解的人之常情,却也很希望能理解的职责所在。
众官沉默,面色各异。
赵絮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将自己的储君金符换到左侧,竟像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先前那般,朝徐静书浅浅执了谢礼。
「多谢徐御史指正。」
语毕,淡淡瞥了眼,转身退出人群。
既储君已为表率,李同熙自也不好再闹下去。重重冷哼声,也将自己的官符换了边——
临走之前同样瞥了徐静书眼。
先时赵絮那眼高深莫测,徐静书没能品出其中真意。但李同熙这眼却奇异地看懂了。
明晃晃五个凶狠大字:你给我等着!
今日朝会所议事项显然比较顺利,午时刚过就有御前近侍振响了退朝玉铃,与会众官鱼贯步出勤政殿。
徐静书觉得,殿前纠察御史每日要在内城候到散朝,这真的极度不合理。
明明只需在上朝之前纠错,又不用跟着进殿,退朝时也没事非做不可,怎就不能在众官进殿直接跑路?!在勤政殿外安静陪站大半天,不能话不能动,等着散朝方便被人群殴吗?!
脑中浑噩空白两个多时辰的徐静书缩着脖子侧着脸,低头贴着墙根疾步快快走。
亏得这时还记得「在内城不得无故狂奔」。若非如此,当真很想团成球骨碌碌滚个疯快。
茫然的沐青霓大步跟上来:「静书,你……」
退朝众官的嘤嗡交谈声淹没了沐青霓面的话。双唇颤颤紧抿的徐静书白着脸,步子迈得更快。
好不容易出了内城门,徐静书毫不犹豫地开跑,拼尽全力留给身的皇城司卫戍与退朝众官个拔足狂奔的纤瘦背影。
路跟在头目睹全程的李同熙忍俊不禁:「那家伙早上不还副铁头钢牙的样子?储君的面子都不给,该得罪的人都得罪完了,这时跑个劲,呿。」
的顶头上官齐嗣源抬手往脑勺拍:「有脸笑话别人?早上若不你与人家为难,至闹成那样吗?竟还将储君扯出来挡事……」
「您这马炮,啧啧,」李同熙捂着脑勺笑笑,倒也不怕,「我认打也认罚,行了吧?」
「急着找揍?在涟沧寺同帮僧人较劲,回城上个朝又要与殿前纠察御史较劲,平日里缉盗捕贼要同百姓较劲,就你到处跟人较劲的狗脾气,还担心没机会挨打?我告诉你,月底之前若还没查清楚泉山的事,便指挥使大人有心护着你,我也不会手软的。到时数罪并罚,我亲手打残你,再给你养老送终!」
齐嗣源单手叉腰,没好气地瞪。
这李同熙能力没得,办差又十分尽心,却个水泼不进火烧不透的鬼见愁,三天不捅娄子的上官就会觉得烧了高香了。
「我叫你稽核涟沧寺的常住人员,你能给我查出成王殿下别业内有可疑人士出没!查就查吧,偏又没逮住现行,这都几天了还没弄明白对方怎上的泉山,你可真能给我找事。」
到这事,齐嗣源真个头两个大。这正李同熙今日突然被皇帝陛下召到殿前问话的原因。
「你你这脾气到底怎长的?那成王殿下的别业你‘觉得该搜查’就能畅行入内的?没拿到现行你瞎咧咧?最还得我这上官帮你圆烂摊子。」
被训个满头包的李同熙哈哈笑:「多谢齐大人周全!放心,我办事不会给您和指挥使丢脸的,保管在执金吾的人之前弄明白那件事。」
想了想,凑近齐嗣源,正色道:「我有些怀疑那人走司空台出入的泉山。但司空台在悬崖边,脚下就涟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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