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征
倒马关近几日倒也无事。都护府通报宣府军事意图后,也只是令倒马关、紫荆关所整军备战。
当然这些都不是陆容这小兵癞子能接触到的。
自从上次范辛众人的事后,陆容才算是真正的融入了关所生活。毕竟出过任务,虽然不是真刀真枪的杀敌。但也不似以前束手束脚,竟也有点老兵油子的架势。
每日出操,值夜,扯淡,睡觉,生活的倒也惬意充实。营内士兵大多是光棍一个,闲暇时三言两语总是离不开女人。幽州哪个县盛产美女,燕京城近年谁可谓花魁,江南姑娘到底比北地女子水灵在哪,仿佛皆是走南闯北见识广大之人,尤其以老黄、韩舜为甚,幽并二州各地凤楼花地都要评价一番,给李离这愣小子听的一愣一愣的。只是时间一长,翻来覆去也无甚新鲜。
无奈你让一帮大老粗讨论诗词歌赋,军事政令,着实太难为他们了。
陆容开始还跟着凑合两句,不久便觉无趣,只有翻看书籍,聊以自娱。陆容入伍时带了两本书来,一本讲述兵法军事的《握奇经》和一本政体史书《商君言》,都已看完了。
老黄等人每每见陆容读书都嗤之以鼻,总说识几个字就行了,你个臭当兵的还想考状元不成?
陆容开始时总是笑笑不言语,后来逼急了就发狠道“还想老子给你们写家书不?”
也无怪老黄等人不屑一顾。在他们眼里读书识字做学问的都是世家子弟。王朝虽不禁寒士上进之路,但有仲一朝二十七次科举,前三甲中寒士出身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更加上幽州地处边陲,穷乡恶壤,许多县城连县学都没有,托生于这里的穷苦人家仿佛就只有两条路可选,务农和当兵。
陆容的学问倒也不是德叔教的,而是一位王姓落魄书生。
陆容已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每半年都会有一位面容枯槁,衣衫却也还算整齐的中年书生来德叔家住上一月,教授陆容各种学识,天文地理,人文兵法,涉猎甚广。
德叔也一反平日放纵之态,对陆容严加管教。陆容略有贻怠,王先生或罚或骂,德叔均听之任之,甚至还会亲自动手。
德叔说王先生是饱学之士,平日游离四方,要不是因与我有旧,你能有此机缘?
陆容性子从小叛逆,本不服管教,但架不住德叔打铁之人,手狠力足,只好认命,每日读书直至年岁渐长,心智渐开,现在倒也对王先生十分尊敬。
先生每当离家游历之时,都会留下书单与陆容,让他自己研读。若有不明之理,等先生回来之时,再为陆容讲明。
这两本《握奇经》和《商君言》便是上次先生留给陆容的。
秋日渐短,凉意倍增,倒马关还是不见北蛮一兵一卒。只是军中稍有传言,说宣府那边已经调兵遣将,不日开战。
韩舜是十年老卒,在军中自然消息灵便,悄声道:“我一战友,在朱将军身边当差,他说将军已得军报,好像宣府那边战事不顺,有一直部队深入敌后,被包围了。”
老黄呲呲牙花子:“宣府那边如果吃紧,咱们可能也要有动作了。”
陆容探头问道:“果真吗?咱们要出征了?我还没见过蛮子长什么样呢。”
老黄骂道:“蛮子有什么好见的!老子跟你说,别看你每日嬉皮笑脸的,真上阵了,吓尿你裤子!两军交战,可不是戏台上假把式,那是真刀真枪的,一个不小心,半个身子都没了!”
陆容撇撇嘴,李离嘿嘿傻笑。
老黄接着叹道:“你们两个小子倒还不错,死了怪可惜的。这两天没事把刀磨一磨,多缠几圈布,弄顺手了。到时候真上战场了,别的谁都不好使,武器才是你亲爹。”
果不其然,第二日,军令传来,令倒马关老山营即日整装开拔,带十五日口粮,目的地灵丘,同时紫荆关卫也抽调两营协同作战,共计六千余人。保定府后方屯所完县、安定驻军补充至两关,负责守卫和后勤。
战争突然来了。
前一天还满不在乎的陆容,像是被突然扼住了喉,看到整个倒马关兵士列队整军,肃杀异常。营帐内各级主官行色匆匆,面容严肃。脑海里一句俏皮话也想不起来,还没行军,腿肚子竟有些酸起来。憨憨傻傻的李离也没了笑模样,时不时的脸上肌肉抽动一下。老黄也一改平日猥琐之态,呼喝着整理队伍,虽仍不时有笑骂,早已没了往日的龌龊之姿。
在营广场上列队装备军弩,略有凉意的秋天,陆容竟然冒汗了。手里的弩弓,感觉湿哒哒黏糊糊的,好不趁手。
燕敕军的虽以军弩闻名,但军弩制作繁琐,耗时巨大,到现在也只有个别主力野战部队能人手一柄。
像倒马关这样的卫所,军弩只有执行重要军事任务和训练的时候,才会给士兵发放使用。平日里都收缴上来,集中存放保养。军中有律,擅藏军弩者,斩。
灵丘位于倒马关卫西北方向一百里处,据都护府谍报那里长期驻扎北蛮兵五千,而卫所指挥中枢预计宣府那边早已于蔚县附近开战,所以兵力应该会有所减少,但不应少于三千。
这次任务,都护府军令说的很明白,途经涞源分兵五百驻守涞源,保证退路以及必要时后续部队可以增援。剩余兵马,逼近灵丘,于灵丘附近安营扎寨,扼守官道,非敌军逼近,不得主动接战。
一展大旗于队伍先头,上书一大字“朱”,这是部队主将、倒马关老山营主官横野将军朱洪的将旗,部队成一字长蛇,不见头尾,肃声推进。
行军路上,陆容得知,原来此次仲蛮之战竟是多年少见的大手笔。
原本宣府调兵一万奇袭阳原,本可一击制胜。谁想,北蛮阳原守军不战而退,反联合蔚州、浑源、灵丘,共四路兵马一起,合围深入敌阵、牵制北蛮援军的虎魁军。同时原本应在秦地指挥驻防的南院大王北宫玉,早已埋伏在宣府境外,使得阳原那两万宣府军不得不原地驻守,防备敌袭。北蛮朝堂两位军权大事一言可定之的大将军竟然联手做局,妄图以阳原一地易手换取燕敕军精锐铁骑虎魁军的全军覆没。
这次倒马关出征,简而言之就是驻守涞源,牵制灵丘,为虎魁军突围保留一条生路。
陆容言道:“蛮子这次下了血本,如果虎魁军被围,咱燕敕军就只剩下燕王亲军玄皂军一只精锐骑兵了。那燕敕军与北蛮以后的正面战场,少了一只机动部队,将会被动很多。唉。你们可知一只成建制的成熟骑军组建起来多么难。”
老黄李离等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一路上,晚上安营时,老黄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陆容,陆容就把自己的分析看法讲给大家听。
一百里并不远,急行军一天就能到。考虑到可能会遭遇恶战,朱洪令军队减缓行军,日行五十里,第二日早早安营歇息,第三天才踏入灵丘境内。
灵丘并不大,是一座小城,大战在即,城门紧闭,只能隐约看到城头有蛮子巡视,数量不少。朱洪令军队在灵丘东北五里处,官道边伐木筑营,立拒马阵,设绊马索,多散斥候,营内分四班值夜,军兵夜不卸甲,枕戈而眠,只待大战。
陆容自从出了倒马关后,一天比一天紧张,吃的也少,夜不能寐。老黄为此少不得大发雷霆。大骂:“小孬种!”
陆容也有气无力,哼哼唧唧。其实陆容不是怕,就是紧张。毕竟第一次上战场,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万人大战,陆容从小生活的安新县挨家挨户数过来,也没一万人。
梨子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很快就适应了战场氛围。时不时的憨笑着安慰陆容一句:“容哥儿,没事有我呢,你指挥,我动手,咱还按以前的来。”
老黄白眼猛翻。
这老兵油子入伍十年,可以说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里十个人就属他和韩舜最正常。
老黄吧唧吧唧嘴说道:“小陆,不是老子笑话你,你这孬样一点也不如梨子。想当年我刚入伍时,燕敕王大将军还会亲临战场,有他老人家在身后坐镇,陆字王旗那么一展,无论多怂的货,都撒丫子往前冲,老子当时只记得闭眼睛捅,一场仗下来也不知道捅了几个,虽然打完了,军靴丢了,但老子肯定没丢人。你们这帮年轻娃娃没经历过那阵仗,倒也不怪你们怂,只是等真上了战场,对上蛮子……”
老黄抽了抽鼻子,继续道:“你就记着,身后就是你家那条从小爬摸滚打,鸡飞狗跳的巷子,你让蛮子过去了,那你爹你妈你弟你妹,就都没了。”
陆容蔫蔫道:“滚你丫的老黄,我不怂,就是紧张。”
老黄一脸不信道:“还有你梨子,我跟你说,战场上谁也不顾上谁,亲爹来了也没用,你要总想着别人,你俩都得死。你只有活着,才能帮你朋友报仇,才能给他收尸。你俩感情好我知道,可蛮子不知道,”
老黄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跟老子一起入伍的同乡十多个,老子眼睁睁看着死在我眼前的起码有四个。老子能咋办?只能帮他们把抚恤领了,再多替他杀几个蛮子。还能咋办?”
韩舜坐在一边沉默无言,用毡布仔细的擦拭军弩。
老黄抬起头,面带无奈之色,指了指韩舜道:“老韩和老子也是相识多年了,咱们大家伙都有个规矩。要是谁在战场上看到兄弟快不行了,能帮就帮,帮不了的,送他一程,别让他受罪。”
帐内一时无言。只有巡夜士兵走路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韩舜见气氛凝重,放下军弩笑道:“老黄你竟瞎咋呼,哪就那么惨了。”
陆容也附和着,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笑道:“是啊是啊,吓的我腿都抽筋了,梨子快快。”
众人也都玩笑几句,气氛渐缓。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营内隐约听闻似有人呼喝之声,不久竟有快马驰入。陆容一惊,忙起身出帐查看。自古军营内最怕士兵夜啸,军营乃肃杀之地,士兵又多提心吊胆、精神紧绷,若有无故惊叫、马鸣,极易引起精神奔溃,导致炸营。
陆容心知此时纵马驰入,那定是有紧急军情。
果不其然,不一会,督军便各帐通告起身集合,营内多燃火把,灯火通明。
众军于营外列队,主将朱洪上马环视四周,点头示意传令官,传令官高声道:“据报敌军将于明晨来袭,各部今夜无休,生火造饭,以待敌军!”
陆容握紧手中长矛,回头眺望灵丘方向,目力所及,只见一片黑暗笼罩,似黑云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