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柳叶匕匙
骊嫱一番言语,让芮姬不禁笑了出来,“都说骊妹妹伶牙俐齿,三个男人也说不过她一张巧嘴,如今看来确实不虚,快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了几条舌头。”
蕙姬冷冷道:“骊姬,你说女椒犯了错,究竟犯了什么错,让你如此容不得她,致使她私自离宫?”
“那日女椒整理饰物时将一枝玉簪掉落,断成两截,这玉簪是主公赠于妾身的,为妾身深爱之物,日日佩带,妾身自然心疼不已,便数落了她几句,让她以后自去向主公交待,也不过是一句当时的气话,谁知她竟偷偷地离了宫,也不向人告之去向!”
“你自然是找不到她了,在湖里溺死的人还能活过来?”
骊嫱闻言如作五雷轰顶状,惊愕良久,才止不住抹泪道,“女椒啊,你真真是个糊涂之人,如何轻生至此?你我名虽主仆,实则亲如姐妹,你这一去,叫我今后情何以堪?”
蕙姬眼冷看了片刻,道:“听说女椒被人从湖中打捞出来时,背上还插着一把刀,形状甚是凄惨。耿姐姐,早上内侍来禀报时,真是唬死我了,想我后宫素来详和之地,哪有见过这等事情的?”
骊嫱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此前听闻发现女椒的尸身,只道她想不开,自己投了湖,骊嫱只是恼她别的地方不挑,偏偏投了万浪湖,不想背后还有隐情,女椒竟是被害致死的,只是这杀人凶手又是谁呢?
骊嫱脑中思绪如飞,形容上却只放声大哭,哽咽得气喘难平。
蕙姬揶揄道:“这么大的事,今儿一早已闹得天翻地覆,合宫皆知,唯有骊姬竟不知,说来这女椒也是你章含宫的人呢?”
琼枝争辨道:“我家娘娘打生病以来,便一直在宫中静养,除了姞娘娘来看望以外,还有谁会往这里来,就是日常送宫例的,也是三天里头倒有两天不到的。外头的事我们哪里能知晓?今儿的事别说是园子里头,就是哪天宫城被大火烧了,我家娘娘怕也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
耿姬道:“婢子休得出言无状!青天白日怎可胡绉火烧之语,神灵在上,万望不要怪罪才好!”
蕙姬见此,唤过身后的内侍来,“这等不知礼节,胡言乱语的奴婢需好好调教才是。先赏她二十个巴掌,让她长长记性!”
这内竖早揣摩着了主子的心思,哪有不卖好的。上前将琼枝拉至殿中,卷起袖子就掴了上去,只几个巴掌下来,琼枝便双颊肿胀,鬓发散乱,满脸的血红似乎要喷薄而出。
骊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众人齐刷刷的眼光各含深意和古怪,看着这一对主仆,一声声清脆的耳光虽是打在琼枝的脸上,实则打的是骊嫱的威风,骊嫱心痛一阵紧似一阵,明知蕙姬是借自己的奴婢作题,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应对,唯有心里发狠道:“今日你打她的脸,有朝一日我要揭你的皮……”
琼枝到也颇为傲气,只咬紧牙关强忍着,虽觉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转,却也把这二十下挪完了,才牙关一松,一口银牙和着鲜血哇地一声吐出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骊嫱也忍不住扑在琼枝身上放声大哭。
蕙姬吩咐道:“把她拖到外面去,别在这儿碍着我们办正事!”
见琼枝被内竖一把抓起,一路拖行出去,芮姬不禁叹气道:“这婢子到底对主子是有忠心的!”
耿姬整了整衣襟道:“婢子说话不知轻重,我晋国乃周朝大国,事事皆有礼数,后宫又是举国仰止之所,一言一举皆应合妇言妇德。虽说骊姬来自戎狄,不甚讲究规矩礼数,但既入了我晋宫,也应恪守妇道,遵从宫规,亲作表率,下体宫人,方不致忝没了晋侯对你的一番荣宠!”
骊嫱心下暗忖是福是祸,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便也横下心来,冷冷道:“耿夫人,琼枝她说话向来心直口快,不知遮掩,可不就是跟我学的。妾身身为章含宫主位,管教下人无方,姐姐应该责罚妾身才是,怎么和下人们一般见识!妾身身边通共两个贴身的丫头,一个夫人刚才已经打了,还有一个想来夫人也是看不入眼的,过会子等她拿药回来,夫人看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只是一点,妾身身为章含宫的主位,有什么责罚理应先领着,打完了妾身,再打奴才才是!”
耿姬正色道:“骊姬原也有不是的地方。我问你,你宫里的女椒,虽说是个御人,可也曾在晋侯身边侍候过,论资格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到了你宫里怎么就出了事?还偏偏挑在万浪湖,你可知万浪湖自武公时期就建成,引的是地下一脉龙泉,开凿成湖,取其活水,以供我庙祭之用。如今出了这等事情,岂不是对祖先神灵的大不敬,又让我如何对晋侯交待?”
骊嫱道:“妾身有错,但委实不知女椒的去向,至于她怎么到湖里去的,更是毫无头绪,万望夫人还要明查才好!”
耿姬转向永巷令,“你今早已差人验过尸,可有什么线索?”
永巷令是一名年过四十的妇人,眼神冷峻,表情寡淡,一直在旁冷眼观看,此时方道:“卑职今日请数位医官共同验尸,确认尸者为章含宫的女椒无疑。据医官称,尸身已在水中浸泡达两月之久,所幸天气寒冷,尸身并未完全腐坏,死者身上物品俱在,现已将重要证物取出,还请夫人过目。”
“呈上来”。
永巷令吩咐手下递上一漆木盘来,给耿姬过目。骊嫱看那盘上是一块木制的腰牌,不用说是章含宫的腰牌了,再看腰牌旁,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匙,一看之下,骊嫱便觉心凉如水,直坠深渊。
永巷令的声音泠泠如冷水灌顶,“婢女椒,兼领章含宫女御,于丙巳日,经人发现溺亡于宫苑万浪湖中,经医官查验,身体背部有一匕匙,正中其要害,应是遇刺后被人推进湖中,妄图毁尸灭迹。这匕匙乃重要物证,亦非寻常之物,要追究其线索应非难事!”
薄姬坐在最下首,素来是个胆子小的,见了凶器忙取出帕子,遮住脸面,“这宫里头竟然还有这等事,真是唬死本宫了!我平生最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见了血就要犯心悸的病症!我今儿早说了身子不适,不想出宫,偏偏耿姐姐非要拉着我来,说宫里有大事,让我去拿个主意。这种人命凶案,我哪里有什么主意!让永巷令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蕙姬不满道:“论年岁你还比我长些,怎得如此不经世面?宫里出了人命,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哪个宫不都担待着干系,你萃喜宫也得自证清白才好。如今这作案的凶器摆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你宫里的,可看清楚了!”
薄姬着急分辨道:“死的是章含宫的宫女,和我萃喜宫有什么关系。再说下面的宫人、奴才众多,保不定谁身边偷偷藏了个凶器,我哪里会个个都看得住?”
耿姬道:“薄姬,也没说就是你宫里头干的,何必着急至此!永巷令既已有了罪证,想来查到了些眉目,今日请诸位一起来,不过想共同做个见证,也好早日让凶案水落石出,还各宫一个清白。去,把匕匙递给夫人娘娘们过目,你们都仔细看看!”
耿姬身后的内侍端起漆木盘,弯腰垂首挨个走至夫人们面前,让众人过目。
永巷令道:“虽说匕匙乃日常取食之器,各宫都有,但大凡工匠造器物,总留些痕迹在上面,就是同一工匠所造之物,也因时气、水火,手法的不同而有所偏差,因此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把刀,就是这个道理。更别提宫内与宫外,我国与他国之间,所造器具更是千差万别。请娘娘们仔细瞧瞧,这匕匙可是你们所熟悉之物?”
蕙姬首先将匕匙拿起,仔细翻看一回,才放了回去,道:“我心里有个疑问,也不知当不当说,芮姐姐比我年长,又曾去过周都,见识比我广些,你看看这匕匙可有蹊跷?”
芮姬眼尖,早看见这匕匙不似寻常之物,内侍将木盘送至芮姬面前,细瞧之下,见此匕匙修长,匕身似柳叶般尖细,把手精致,形似桃叶,虽在湖水中浸泡不少时日,刃部依然是锋芒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