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弹劾
天启九年元宵节刚过,京师的老百姓们还沉醉在过年的喜庆氛围之中,火红的灯笼与璀璨的烟花,也让天启暂时忘却了宫廷内外的烦扰。元月二十日,太和殿大朝会,百官敬上贺表,恭喜皇帝又平安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下午朝会散去,天启召集内阁及户部尚书等人在乾清宫召开御前会议。
“去岁的秋课征敛完毕否?”天启斜靠在龙椅上,低眉瞅着地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毕自严赶紧拱手出列,“回万岁,大体征完了。各地粗略报上来的数字,本色一千零三十万石,折色六百二十余万两。”
天启闻言,双眼一眯,“粮食只有一千多万石?那除开藩王的,朝廷还能剩多少?”
“呃……藩王尚需七百万石粮食……”毕自严咽了口唾沫,他知道天启一听这个数字,自己多半又要挨骂了。
果然,天启横眼瞅着他,“早前不是让你削那些大藩的俸禄么?”
“万岁……这已经是削过的了,足足削了百万石粮食,可是……”
“万岁,去岁全国多省大旱,粮食减产严重,实在怨不得部堂。”周嘉谟看着毕自严尴尬的样子,赶紧出来说话,替他解围。
一说到旱灾,天启的神情又冷了下去,“天灾,有一半是人祸。若那一百六十万两银子他们用对了地方,又怎么会……”天启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开源节流,既然节流已经到头了,那就想想办法怎么去开源吧。”
“万岁,南岛新占,不如让南洋大臣依台湾例,再往吕宋徙民,开井田,辟阡陌,假以时日又可成膏腴。”王佐倒挺有想法,但天启却没急着点头。
“徙民花销甚巨,只能徐徐图之,且台湾尚未安定又迁吕宋,国力难支,只能暂发数千边户南下,充实人丁,待将来诸事稍缓,再举动作。”熊廷弼提议移民台湾时曾给天启算过,每移民一个人至少要花五两银子,包括三两银子的安家费,一两银子的口粮钱,一两银子的运费,这还是往近处的台湾移民,更远处的吕宋只能花费更多,天启现在可没这么多钱来搞这种大工程。
“万岁,臣在东南时,常见佃农耕作番薯,此种生熟皆可食,产量又高,广种耐瘠,边坡荒土也能收粮万斤,若能将此物推行至全国,则百姓再无饱腹之虑矣。”
毕自严这番话终于让天启点了头,番薯玉米土豆,这三兄弟能救一个王朝的命,玉米传入时间早,1531年起就已经在中华大地上遍地开花了,但番薯却来得很晚,现在仅仅是两广和福建、浙江一些地方有种植。至于土豆那就更晚了,栽种数量恐怕屈指可数。
“毕卿所言,朕深以为然。推广新种,势在必行。不仅番薯一项,苞米、土豆,凡此三种高产作物,皆得遍种。趁此时春耕未开,亟令各省劝种,再命各地府衙差官考成中,加入农政训令一目,凡此目不合格者,考成皆出等,罚差俸。”
“万岁,南北有差,东西有别,一省未见之物,急令播散,恐难施策,还需酌定人选,教导乡民才是。”
天启想了想,觉得周嘉谟说得也有道理,人家连番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能种出来个啥。
“如此,便依首辅言,再令福建募集本省三农精才,授八品农学政,仰食朝廷俸禄,专管播散良种。”
“万岁圣明。”
大臣们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天启九年元月二十三日,天启皇帝下《劝农事令》,开始组织官方人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新大陆作物。
此间事毕,一事又起。二月初一,南京参机尚书何经忽然递上来一封弹劾奏疏,内阁不敢专断,即刻呈报皇帝。
“廷弼之流,俯仰天恩,不思报效,耽贿于红夷,苟和之海外。臣见之泣血,闻之呕心。王师征吕宋,旗帜何巍然。廷弼疏尔蛮夷,擅自裂土,以效分封。何故赠地予英夷、法夷?彼之功劳,我之浸血。洋夷不胜而胜,大明不败而败。是请陛下,当此何罪哉?”
天启拿着奏疏直皱眉头,熊廷弼的报捷文书里只说了占领吕宋与荷兰议和的事情,至于分给英法土地,他只字未提。当然,英法占几个岛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们既然来了,肯定就撵不走,就算不占菲律宾,他们转头去隔壁的加里曼丹岛划一块地也是轻松的很。但现在的问题是,熊廷弼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刻意隐瞒这事儿,何经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二月初二,天启下旨,召南洋总督大臣熊廷弼回京述职。二十天后,熊廷弼乘船抵达天津港。三月初五,天启在乾清宫召对。
“海陆三千里,熊卿辛苦了。”天启还是像往常一样端坐在龙椅上,低眼瞅着跪在殿下的熊廷弼。
“但为国事,臣鞠躬尽瘁。”熊廷弼轻轻磕了一下头。
“朕手里有一封奏折,是参机尚书加急报来的,你听听吧。”天启说着,将桌上那封何经的弹劾折子递给了身旁的魏忠贤,魏忠贤翻开,细细读起来。
熊廷弼跪在地上,越听越不对劲,汗珠渐渐布满了脑门。
“奏折的话不多,但是,分量却不轻。熊卿,你作何解释?”
“万岁,此中当有缘由。巽寮湾一战,英夷法夷折损战舰颇多,常言及借款修整一事,臣顾及彼乃盟从,断然拒绝非善礼仪,但国帑开支又岂能轻易假手外人,是故向其二夷许诺,待沽定吕宋,则三家分之,我朝独占八成,二夷平分两成,以土地作军资,聊以慰藉。”
“既然事出有因,为何不报?”
“呃……彼时万岁正兴诏狱,臣担心……”
“你怕朕治你的罪?”
熊廷弼猛然把头埋下去,“未得王命,擅自裂土,臣,深知其罪隆焉。”
天启叹了口气,“海外边陲,一岛二礁的朕不怕你封,朕怕的是欺君,怕你不跟朕说实话。”
“臣一时糊涂,请万岁治罪!”熊廷弼重重磕了一个头。
“罢了,既然吕宋的仗打完了,你南洋大臣的衔便撤了吧,去兵部领个员外郎的闲职,好生修养。”
“臣……叩谢天恩……”
熊廷弼一步一步走出乾清宫的大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又回头看了看,宫门正在缓缓合上,远处的龙椅旁已经没有了皇帝的身影。他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身大红一品朝服,“两年零八个月……”他依稀记得三年前在平台与皇帝的召对,那时候他满以为自己会从此一飞冲天,没想到如今却又一次跌落谷底。
“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人家破,谋臣饮蛇汤。长剑斩得凌烟雪,斩不动千古帝王。”
三月初八,天启下旨:“今战事底定,四海郭靖,酌去南洋大臣一职,吕宋辖归广东布政使司。马尾船厂交付钦差铸炮大臣徐光启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