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红丸案
“医家有取红铅之法,择十三四岁童女,美丽端正者,一切病患残疾、声雄发粗及实女(即石女)无经者俱不用,谨护起居,候其天癸(即月经)将至,以罗帛盛之,或以金银为器,入磁盆内,澄如朱砂色,用乌梅水及井水、河水搅成七度,晒干,合乳粉、辰砂、乳香、秋石等药为末,或用鸡子抱,或用火炼,名“红铅丸”,专治五劳、七伤、虚、羸弱诸症。又有炼秋石法,用童男女小便,熬炼如雪,当盐服之,能滋肾降火,消痰明目,然亦劳矣。”
——《五杂组》
转过天来,首辅方从哲刚来到阁房,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就找了过来。
“方阁老,皇上让您进宫去呢。”
方从哲闻言诧异,“日前方得陛下召见,今日又去,莫非……”
“莫要再耽搁了,阁老快随我来罢!”这太监也顾不得多少礼数了,拉起方从哲的衣袖就往乾清宫奔去。
殿内如前日一般,病入膏肓的皇帝静静地躺在床上,太子和李选侍也在。听见方从哲踏门而来的声音,泰昌帝长舒一口气。
“臣方从哲,叩见万岁。”
皇帝伸出颤抖的手,无力地抓住方从哲的肩膀,“阁老,朕疾愈重,朝廷一应事务,皆拜托先生了。”
方从哲抬起头,看着泰昌帝干枯的面容,心中百般纠结,“万岁天恩浩荡,从哲敢不倾力报效?”
“朝中政事先生皆可代朕朱批,太子暗弱,更望先生扶持,后宫妻妾尚未册封,先生可依旧例拟定名分。”一句话说完,皇帝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原本抓着方从哲肩膀的手松开了,缓缓滑了下去,方从哲赶紧伸手拉住,稍稍握紧。
“万岁春秋正富,偶染小疾,原无大碍,望安心调养,千万不要误信流言,作践龙体。”
泰昌帝闻言,泯然一笑,问道:“朕欲册封李选侍,阁老以为如何?”
方从哲诧异,皇帝前言说,请内阁依例册封后宫,现在又单独问起李选侍,其中缘由,不问可知,遂答曰,“臣以为,李选侍优宠甚厚,且品行端庄,可逾三级,封皇贵妃。”
泰昌帝闻言不予置评,转头又问,“太子以为何如?”
朱由校心头一懵,心说,自己的爹封老婆,关我什么事?正在犹豫见,李选侍忽然扯住他的袖子,拉住他悄声说,“封皇后!”
朱由校看了她一眼,虽觉不妥,但也无从辩驳,于是躬答曰:“可封皇后。”
这一切都被泰昌帝和方从哲看在眼里,两人目光交汇,心道不安。少倾,泰昌帝下诏,“李选侍常伴榻侧,聪言敏行,秀外慧中,遂稍提拔擢,封皇贵妃。”
诏毕,泰昌帝命太子与妃退。
待朱由校和李选侍出门,泰昌帝忽然问道,“寿宫齐备否?”
方从哲默然,踌躇半天之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万岁放心,大行皇帝已安葬完毕……”
“朕问的是自己,不是先帝。”
方从哲闻言急忙叩首,“御医已禀报,万岁不过是体质虚弱而已,哪里会有天崩地裂的事?”
“朕的身子朕明白,太医院的庸医可没有活死人药白骨的本事。”
方从哲再叩首,“万岁若信不过太医院,臣当传檄天下,广召名医。”
“既是如此,朕闻言,有鸿胪寺卿进药,为何不见送来?”
方从哲闻言一愣,旋即答到:“鸿胪寺丞李可灼曾上本说他有仙方可治万岁病症,但臣与内阁诸臣计议,以为炉丹不可轻信,所以已将李可灼斥退了。”
泰昌帝闻言,冷笑一声,“太医院庸人任事,炉丹又不可轻信,休矣,还是尽心筹备寿宫罢。”
方从哲闻言,三叩首,“万岁三思!李可灼之言实不可信,万不可病急乱投医啊!”
“勿得复言,将仙方呈来,朕横竖要试。”
方从哲默然,皇帝执意要服用仙丹,事已至此,恐怕已无挽回的余地,只好先用缓兵之计,能拖多久算多久。
“待与阁臣部僚合议之后,再回禀万岁。”言毕,方从哲匆匆礼退。
回到阁房,方从哲急忙找来阁僚韩癀与刘一燝商议进药之事。
“万岁已闻李可灼之事,今急不可耐要求呈贡炉丹,当如何是好?”
韩癀捋了捋胡髯,略有所思,:“必是好事中官风言,被万岁听去了,而今,拖一日算一日吧。”
刘一燝摇摇头,“嘉靖以来,炉丹生事几多,你我皆知此物是何货色,绝不可任其呈入中宫。”
方从哲闻言轻叹一声,“说来易行,万岁若一日三问,你我亦无计可施……”
仿佛是为了印证方从哲对泰昌帝的了解,之后两天,皇帝每日都遣太监来催问李可灼的仙药,方从哲无奈,只得找各种理由推脱,八月二十九日午后,皇帝终于忍无可忍,遣亲信近侍宣旨体仁阁,“着李可灼速带仙丹进宫。”方从哲万般无奈,只好拉上阁臣韩癀,二人一起陪同李可灼带所进之药进宫,见机行事。
鸿胪寺丞李可灼得召,捋长髯,捧宝匣,迈方步,徐徐而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入得宫来,三人左右次列,依序跪拜。病榻上的皇帝似乎更加消瘦了,待众人礼毕,急问:“仙药呈来否?”
方从哲跪奏曰:“李可灼已携仙药进宫,然能否药到病除,臣不敢妄言,请皇上明断。”
泰昌帝闻言,即命中官呈上,周围从者皆虑,李可灼遂从匣中取丹一粒,淡然服下,众臣方得心安。
见李可灼自己吃了一颗,泰昌帝也不迟疑,立即命太监呈水呈丹,立即吞服。
少倾,泰昌帝双目微睁,缓缓立于床,眉目之间似有暖色。
见仙丹似有奇效,太监和大臣都松了一口气,泰昌帝更是喜不自胜,赞不绝口,“此仙丹真奇药!妙哉!李可灼当大忠臣也!”
言毕,撩起幕帘,急问:“李可灼安在?!”
李可灼伏地回称,“微臣在。”
帝曰:“朕服仙丹果然奏效,请明日再进一丹,病可大愈矣!”
李可灼答:“臣家中尚有丹一粒,然仙长有言,需在第一丸后三天再进第二丸,臣当于三天后再献灵药。”
帝闻之大喜,“待朕疾愈,卿可重赏!”
接下来一天,皇帝的病似乎真的大有好转,不仅离开了病床上,甚至出了乾清宫,到体仁阁慰问了阁臣。然而内阁诸臣不以为喜,反而忧从中来,因为大家都担心,这是皇帝的回光返照。
八月三十一日,内阁首辅方从哲招太医院众太医至内阁问对,太医异口同声,皆言仙丹非对症之药,恐乱内息,不日有灾,若阁臣再呈所谓仙药者,太医院只得率众辞官。阁臣默然,无以应对。
下午,急不可耐的泰昌帝遣中官至内阁,打听李可灼的药备好没有,方从哲推辞说,“李可灼近有家事,仙药可缓几日至。”泰昌帝闻言,知其有意推阻,嗔怪不已。
九月一日大早,泰昌帝即遣中官至体仁阁宣诏,“着李可灼午前呈药入宫,内阁胆敢阻挠者,以欺君罪论处。”方从哲再无复言,只得招李可灼携药而来,再同韩癀齐入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