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轻烟（2）

有一次，恩思在和骆冰谈话中无意间提到了自己的父亲，看得出骆冰很感兴趣，追问了很多关于她父亲的事情，小到身形样貌脾气秉性，大至为官经历感情轶事等等。恩思当然知无不言，但后来他的一个小小的问题却把恩思难住了。

骆冰问：“既然你这么敬爱他，那我问你，你还记得上次和他分开时，他最后跟你说过的话吗？”

这还不容易，恩思笑着开始回忆，可想着想着，回忆却有些混沌了，笑容也就渐渐僵在了嘴角。过了半晌，她遗憾着叹息一声放弃了，撅着嘴望向骆冰，一脸无奈。

“换成你，你记得吗？”恩思有些不服气，反诘道。

骆冰得意地说：“记得。我老爹跟我说‘路上小心点’。”

一句话点醒了恩思，仿佛父亲在最后也是这么提醒她的。意识回明，当时父亲说话的一情一态也逐渐清晰起来，在心里盘桓良久，恩思忽然悲哀地发现，父亲的摸样怎么想来却多了那么点陌生呢？

也许是时间和空间上的疏离造成的吧，恩思这样开解自己。她想，每个人都在或多或少地发生变化，旁人会因为时空的关系，对之的感觉就会存在不同程度的落差，近的如整日里厮守，会因为惯性而疏钝于发现，远的如相隔两地，一旦相聚这感觉就尤其强烈分明。

她不禁又暗暗自责，自己离开父母实在太远太久了。

当父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中，且逐渐放大后，恩思的视线一下就模糊了。她奔到父亲身边，扶住了父亲的双臂，兴奋地喊了声‘爸爸’就扎进了父亲的怀里。

父亲亲昵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良久把她推开些，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这段时间生病了？你妈总埋怨你不怎么往家里打电话，有事也不跟家里商量。”

恩思看着父亲的脸，发现他又老了一些。

父亲看了看天色，淡淡道：“陪爸爸走走，好吗？”

没有专车，更没有随行人员，父亲此番到此，完全是个人行动。恩思搀着他，二人沿着父亲下榻酒店外的石路漫步，偶尔交谈，多数沉默，静谧中贪享这难得的相依相聚。

忽然心生感慨，父亲指着酒店说：“过去这里是工人文化宫，市里大小文体活动多数都在这举办。文革的时候，你妈就是从这里跟着知青的队伍下乡的。当时她还背着‘改造’的身份，人家胳膊上都缠着红绸子，上面写着‘知识青年，敢于争先’，唯独你妈，缠着黑纱，那时她还在服丧期，你姥姥去世还不到半年。”

“听说妈妈能返城，多亏了你的帮助。”恩思调皮地笑道。

父亲叹了口气道：“当时有政策，我是军人嘛，我们是军婚”

“瞎说！”恩思打断他：“妈妈是先返城然后才跟你结的婚。”

父亲无奈地笑笑，摸了下恩思的头，恩思接着道：“我都听说了，当年你为了娶妈妈，居然闹到了军分区政治部，害的你们指导员跟你一块受处分，上级还差点把你强制复员下调到万河农场武装部。”

长叹了一口气，父亲扶住了身边的栏杆道：“当年为你妈，我的确什么事都敢做，放到现在，可能就没有当初的勇气喽。”

“所以说，你有些地方特别像我，”父亲认真地盯住恩思，缓缓道：“一旦认定了的事，就是强拉硬拽你也不会回头。这一点放到做事层面上看，倒是不错，可要是涉及个人感情问题，我就不得不为你担心了。”

仿佛猜出了父亲话里的深意，恩思犹疑着：“你来是”

“没错，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你说的那个年轻人。”父亲一脸的严肃。

过后想来，那次几乎是一次‘灾难性’的会面，以至于后来当恩思每每想起，都要忍不住无奈地苦笑一番。

父亲临时决定，暗中突访一下这个传说中掳走女儿心神的骆冰。

那天，因为初雪障路的缘故，送货的车辆较平常少了许多。骆冰和一众工人早早地忙完了库房的工作，便和工友们一道席地而坐，玩起了纸牌。起初大家玩的是‘斗地主’，后来嫌不过瘾，便改成了‘扎金花’，这是一种简单快捷的赌博游戏，由于规则通行，玩法简易，所以深受大江南北人民的喜爱。

他们是以两元钱起底，赌注上不封顶。彼时，骆冰下着工装裤，上身赤膊，嘴里叼着一只烟，盘腿大坐在一群人中间，跟着大家一起吆五喝六，玩得那叫一个尽兴，根本没有注意身后悄然站定的一个高大威严的中年男人。

在骆冰的面前，不同面额的钞票慢慢地堆积成了一座小山，看来众人中只有他一人是赢家。又轮到骆冰做庄家时，只见一副纸牌在他指间杂耍般颠倒飞舞，通洗几番之后，他开始逐一给各家发牌。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很快一丝玩味的笑意衔上嘴角。他注意到了骆冰手里的‘花活’，虽然做得极其隐秘细微，但还是被他发现了。骆冰在弹指挪移，变幻藏匿的过程中，悄然将花牌字牌排列组合，再逐一发出，让他感到惊讶和有意思的是，骆冰发出的诸般牌面里，唯独留给自己的是最小的。

一圈赌徒里，除了他，剩下的人面色都产生了些微变化。赌注叫了一圈，大家都做足了胆量打算一搏，殊不知都掉进了骆冰早早设定的局里。绷到最后，只剩下骆冰和输的最惨的那个家伙还在坚持，骆冰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看，口里还不忘念念有词，那个人则双眼圆瞪，一脸的冷汗。

“长风破浪会有时，霉气迟早滚蛋去，是继续跟还是翻牌你他妈痛快点行不行！我知道你是好牌，我也是好牌，咱俩就拼一下，你有什么不敢的？赢了这些钱你都拿走，输了大不了这个月白干，就你这怂样，不怪人家小姑娘不愿意嫁给你。”骆冰故意语带挑衅。

这么说着，旁边的人也跟着一块起哄。那个人凝神盯了骆冰半晌，最后一咬牙，喝道：“老大，我就不信我今天会一直输给你。赌注加倍，我要翻你的牌！”

骆冰四下张望了下，也注意到了身后的中年男人，最后煞有介事地把牌一趸，露出牌面，是一副豹面加双十的牌，轮到那个人亮牌面时，大家都抽紧了呼吸，牌面露出时，人群中霎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整齐的红桃同花顺！骆冰到底还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