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沈毓瑶果如她所说的，费心费力地不愿去做一个明知是死路一条的枫王妃。

“她今天早上去了沈夫人房中求情，我在外面听着哭得可是凄惨了。”冰灵与沈玥璃同坐在桌上吃着早点，搅了搅碗里的米粥随意说道。

“我料想夫人肯定没搭理她。”沈玥璃倒是胃口极好，吃得香甜。

“如你所愿，沈夫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冰灵放下勺子，叹息一声：“我愿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才是最无情的，没想到，比我们恶毒的人多的是。”

“沈夫人的目光不在这一府一门，沈毓曦是她的宝贝疙瘩，为了这宝贝疙瘩牺牲另一个女儿，她是做得出来的。”沈玥璃平白无奇地说着豪门惨事，吃完早点擦擦嘴角，起身说道：“走吧，引我去见一见你那位少主。”

冰灵心中一顿，沈玥璃如今可是麻烦缠身，少主已然搅和了进来，难道还要把这麻烦变得更大吗？

看着冰灵为难的神色，沈玥璃笑道：“你信不信，你家少主在等我？”

烨王府与沈玥璃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这里没有半点受宠皇子府邸应有的贵气逼人和富丽堂皇，反而尽是肃杀和森冷的味道，不像住处，更像牢房。

“少主在后院等你。”果然，两人刚进府，黎锦便迎了上来，恭敬地对沈玥璃说道，还微微弯了下腰。

沈玥璃谢过黎锦，顺着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时，宇文钰烨正执着一枚黑棋坐在湖心八角亭里独自一人博弈，缓缓降落的白雪没入湖面然后转瞬不见，墨色长袍的他在雪中亭下如同世外之人。

“会下棋吗？”宇文钰烨头也未抬，但话却是问沈玥璃的。

沈玥璃解了披风在炭火上烤了烤有些冻僵的手指，拈了一粒白子：“沈毓瑶。”

宇文钰烨看了她一眼，落下一子：“说说看。”

“我料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枫王府。”

“不知四小姐今日上门，未能早些备下小姐喜爱的茶点，是本王疏忽了。”

宇文钰枫跟宇文钰烨有着几分相似，但更显温和的模样，眼眶要深一些往下凹陷进去，皮肤也要白皙一些，不似宇文钰烨那般健康的古铜色，更有一位皇子该有的华贵，而没有宇文钰烨的霸气和凛然。

他好耐心地看着沈毓瑶，对于沈玥璃的事他也有耳闻，不过他并不在意，他相信，那位一心想嫁给自己的沈毓曦大小姐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等一位前来送死的女子就好。

“枫王爷，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想必那贱……沈玥璃的事您也听说了，可是你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手吗？”沈毓瑶的眼中几乎全是恨意，都要从她眼睛里溢出来，连说起“沈玥璃”三个字的时候都咬牙切齿。

“不知，莫非四小姐知道？”宇文钰枫往椅背上靠了靠，不以为意地看着沈毓瑶。

“是烨王爷。”

“哦，我大哥？”宇文钰枫听到是宇文钰烨时终于有一丝兴趣，他的大哥又要做什么呢？

“烨王爷一向嫉妒枫王爷您，跟沈玥璃狼狈为奸欲陷您于不堪之境，这是沈玥璃自己亲口承认的。”沈毓瑶恨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不知四小姐告诉我此事可是有何妙计？”宇文钰枫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娶了沈玥璃。我相府会告示京烨，沈玥璃并未受辱，王爷您娶了她便可破坏掉她与烨王爷的诡计，至于沈玥璃，随王爷您处置，一石二鸟，王爷意下如何？”

果然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激发出无穷的潜能，连沈毓瑶那样的脑袋，都想出了尚还算看得过眼的法子来自救。

“四小姐的意思是让本王娶一个身子不清白的女人吗？”宇文钰枫眼中闪过寒意。

“只要我相府不承认，再找几个婆子给沈玥璃验身走走过场，天下间谁会知道沈玥璃到底是不是完璧之身？更何况，王爷你也不是真心要娶沈玥璃，她是不是处子之身有何干系？”沈毓瑶急忙说道，生怕宇文钰枫听不进自己的计划。

宇文钰枫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瞧着沈毓瑶因为急切而通红的脸庞，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却是让下人送了沈毓瑶回去，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雪又下得大了些，有些迷人眼，像是谁丢了一把鹅毛般飘个不停，宇文钰枫脸上收尽了笑意，深陷的眼眶透着阴鸷和绝情，远远望着朱墙青瓦，像是看到了那个他既恨又怕的长兄宇文钰烨的身影。

大哥啊大哥，那沈玥璃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样的人？

烨王府的棋已下了一半，宇文钰烨意外地发现沈玥璃的棋下得还不错：“既然你知道，那你来找我可是有主意了？”

“我要做什么，烨王爷不是很清楚吗，否则又何必刻意在此等我？”沈玥璃落子，微微一笑，在飞雪角亭里，如一朵不合时宜绽放的花蕊，带着幽然的暗香，那香味一及身，便会令人陨命。

这一次宇文钰烨没有去拾棋子，而是握住沈玥璃放在一边的手，他的手掌半点温柔也无，全是厚厚的老茧，甚至硌得沈玥璃手背的皮肤发疼，掌心干燥有力。

他就这般握着沈玥璃的手，凝视着沈玥璃的眼睛，在飞雪交织中看着如同情郎凝眸看佳人。

然后他突然指骨用力，捏得沈玥璃手骨几欲碎掉，手背上也交错出青白的颜色，他说道：“你设计沈毓瑶，就料到了她在相府求生无门，一定会去找宇文钰枫。而你故意利用此事来牵扯上我，沈玥璃，本王跟你说过，我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沈玥璃疼得脸上血色退去，一张小脸几乎跟这积雪一样白，只是那双眼睛却不闪不避地看着的眼睛，咬紧牙关，声音坚定得如同金石之音：“烨王爷，我的命，也不是那般便宜就能拿去的。”

饶是宇文钰烨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必须承认，在那一刻，他在沈玥璃眼中看到了一种他失去很久的东西，十分有意思，那东西叫仇恨，于是他坚硬得如同一块巨石的心脏上开始龟裂出了一道细缝，沈玥璃在这道细缝不经意地丢入了一粒几乎微不可察的种子。

最好没有雨同露，否则那种子便要发芽。

“那本王就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宇文钰烨仍未松开沈玥璃的手，但力道却松了些，至少不会箍得沈玥璃手上的血脉不畅。

来时沈玥璃是与冰灵一前一后进的烨王府，去时却是宇文钰烨抱着沈玥璃骑在马背上，马蹄扬起一路的飞雪，片片飞雪与行人看着那一男一女骄傲而跋扈的耳鬓厮磨，郎情妾意。

冰灵看着策马而去的两人，脸上的担忧更甚。

黎锦给她递了件挡风的斗篷，无眉的脸上漾起些温情笑意，显得不那么可怕：“走吧，沈府。”

宇文钰烨几乎是横冲直撞冲进了沈府大门，可怜了沈府好说也是左相府邸，宇文钰烨却丝毫也不放在眼中。

马蹄一停，宇文钰烨怀中抱中沈玥璃，对着赶出来的沈家人等朗声说道：“本王不请自来，还望沈小姐不要见怪。”

哪里敢见怪？这京中谁敢对这个无法无天的魔鬼有半点见怪之心？沈毓曦心中咒骂，却只能在脸上堆起笑容，看着马上二人说道：“烨王爷哪里话，贵客临门，欢迎还来不及。我说一大早就不见五妹妹，原来是被烨王爷叫了去。”

突然一道清越而温和的声音传来：“见过烨王爷。”

然后才见了那人，竟是军师楚殇。

他着青衣，在这雪地里与宇文钰烨二人一冷一热，一刚一柔几乎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右相大人，军师，楚先生？”宇文钰烨一连叫了三个名号，一个比一个玩味。

楚殇冲他微微颌首算是行礼，又对沈玥璃微微笑道：“五小姐。”

沈玥璃点头欲下马，却被宇文钰烨钳住腰姿动弹不得，她奇怪地转头，莫明地又被宇文钰烨一把拦腰抱住。

他臂力极佳，只是轻轻一抬便将沈玥璃拥在怀中，熟悉而刚烈的气息直往沈玥璃鼻中涌来，便是再沉得住气，她也忍不住脸皮发烧，一片绯红色。

宇文钰烨动作极轻，像是怕她踩着地上落着的好看的梅花，那温柔半点不似他该有的样子，还理了理沈玥璃鬓角散下来的垂发，末了，坏笑着用手指弹了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逗得沈玥璃羞赧的脸颊像是粉雪，正像是少女的一片情怀。

楚殇静静看着这一切也不出声，但嘴边的笑容却是淡了许多，负于身后的手指也微微曲起来。

“只听闻烨王爷与五小姐相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楚殇说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再世神仙，能算得准所有人？”宇文钰烨好像看全天下的人都不顺眼，连楚殇这般温和的人，他也要话里夹枪带棒一番。

“五小姐乃是皇上指婚给枫王爷的人，烨王爷这般举止，似乎不合情理。”楚殇却半点未动气，依然清雅如风。

“你出现在左相大人的府中，才是最大的不合常理，要不我明日上书一封，告诉父皇他的左相和右相狼狈为奸，结党营私？”宇文钰烨森然笑道，长眉一扬，冷眼看着楚殇。

“我这右相之名不过是个噱头，何来结党营私？烨王爷玩笑话了。”楚殇不再多与宇文钰烨多费口舌，而是看着沈玥璃：“五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沈玥璃也开始觉得奇怪，这位军师大人似乎……对自己很有兴趣，“多谢军师关心。”

楚殇走上前来细看了一会儿沈玥璃的眉眼，他眼中有沈玥璃也看不懂的情绪，带着某种太古远的气息：“五小姐，我已向皇上奏书，彻查当日偷袭五小姐之人，也不再追究五小姐婚前失仪之事，请五小姐不必忧心。”

沈玥璃心中一凉，楚殇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真为了自己好去向皇上求情，还是他跟沈家，跟宇文钰枫也同为一党，非要逼死自己才甘心作罢？

“来不及了！”宇文钰烨揽过沈玥璃肩头，将她圈在臂湾之中，霸道的话语如金石相撞之音：“我与问渔已情根深种，任何人都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包括宇文钰枫也不行，你，就更不行了！”

漫天飞舞个不停地大雪居然在那一刻停歇下来，满院尽是宇文钰烨掷地有声的话语，沈玥璃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宇文钰烨的侧脸，那真是一张鬼斧神工的脸庞，一挑眉一冷笑，便是要连风雪都惊退。

然后沈玥璃低下了头，这般豪言壮语般的深情话语听在她耳中像是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宇文钰烨啊宇文钰烨，你到底要我替你做什么？我又有何了不得的价值，值得让你为了我做出这等夺兄弟之妻的壮举来！

本来宇文钰烨这话是准备说给沈家的人听的，让他们断了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按着沈玥璃的小阴谋走，将沈毓瑶嫁给宇文钰枫，沈玥璃在则在沈府安安份份呆三年。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楚殇，还将皇上这顶大帽子扣了过来，宇文钰烨便干脆一不作二不休，连着楚殇的打算一锅端了，管他到底是为了沈玥璃好还是想害沈玥璃！

楚殇听罢，看了看一脸严肃之色的沈毓曦，又看了看宇文钰烨，最后他好看的带笑意的眼睛轻轻一眨，长出一口气，像是卸下某种重负一般，话语中透着莫测：“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恭喜五小姐觅得良人。”

他说完便行礼告辞离开，墨发飞扬起几缕，带着淡淡的檀香入鼻，清淡好闻，沈玥璃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难以看清。

“烨王爷的话我们听见了，王爷看上五妹妹是五妹妹的福气。”沈毓曦柔柔行了一礼，心中却是讶异着沈玥璃到底有何本事，让这烨王爷愿意为了她说出这等忤逆的话来？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是宇文钰烨以往从未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