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榻上三妹妹像是醒了,哼哼了两声,王氏一面去抱孩子,一面回明玉道:“祖家二郎以前吓唬过你弟弟,我哪儿还放心。”
明玉站起身来,十二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姣好容颜上挂着娇俏的笑,缓缓朝母亲身边走去,步步生莲。
一行一止是宫中教养嬷嬷也挑不出错的优雅。
明玉坐到榻上,逗弄着小妹妹,问王氏道:“纪听白一直在宫中伴读,怎会有空闲去颜府听课?”
王氏蹙了蹙眉,叹息道:“怕是太子又病了,纪家大郎才得了空。”
是了,宫中太子是个病弱的。可常年病累之下陛下也没有动过另立储君的心思。一是太子乃正经嫡长子,哪怕他病弱,可他不是痴傻,能理事。二来太子聪颖果敢,是和纪听白一般大的人,却已经对朝堂之事很有见地了。
除却那不成器病殃殃的身子,太子或许就是个完美的储君。
普天都知太子的情况,为了太子的病,陛下没少忧心。
父亲是陛下近臣,母亲又与纪家文娘子交好,宫里的消息母亲知道不少。说话也不会刻意避着她们,明景自然听了好些耳朵。
这样看来,纪听白是不必再进宫伴读了。否则也不会去颜府听课。总没有上了几日又走人的道理。
用过晚饭明景回院子温书。夕阳像是不舍苍蓝天色,红彤彤一张老脸挂在西山迟迟不肯沉下去。
明景捧着书卷,纸色都被窗口透进来的霞光映成了火红色。
杜衡轻手轻脚进来,站了一会儿看他书卷展到尽头移开了书几才开口道:“郎君,易竹来话说明日卯时初您在西侧门等。”
明景抬头,“易竹是谁?”
杜衡愣了愣,笑道:“是纪公子身边的小厮。”
明景点点头,“我知道了。今日我带回来那张白纸放哪儿了?”
杜衡回:“我瞧见白芷姐姐给放在书架子上了。您要我给取来。”
明景摇摇头,“不必了。”
翌日明景紧闭着眼想赖一刻床,立刻就被白芷无情地掀了薄被扯起来了。
白芷给他套着衣裳,看他睡眼朦胧恹恹的,笑道:“郎君读书是最勤奋的,唯独这晨起困难。”
明景闭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歪歪无骨似的站着,小手紧紧抓着白芷的半臂下摆,脑袋一点一点的,俨然是没睡醒。
白英怜惜地摸摸她的头,“郎君还小,大些了自然就不怕早起了。”
明景嘴角微翘,偏头去蹭白英温热的手。
白英轻笑:“郎君又撒娇了!”
白芷瞪瞪白英,“男子汉的撒什么娇,再胡说仔细你的舌头!”
白芷一喝,白英立刻闭嘴了。
蹲下给明景整理衣裳的空当和明景一对视,翻了个白眼,主仆俩偷偷地笑了。
白芷哪能没瞧见这两人的小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悠悠地去给她整理书匣子,嘴里念叨着:“待将军回来了,就有人能收拾您了。”
白芷和白英都是从小在王嬷嬷手底下调教的,明景出生起就是她俩照顾,分院出来她俩也跟着过来了。她是女儿身白芷白英也是知道的。
白芷从前得了母亲的令监督她注意言行,别叫外人瞧出来端倪。白芷真是时时刻刻担忧着她出错,又担忧着有人说漏嘴。
如今她得去颜家念书了,她又不能跟着,真是忧心得脸上多了几道细纹。
白芷白英着实是好侍女,细心温柔又体贴。明景年纪小又纵着她们,可她们是知道分寸的,不会得寸进尺真的踩到主子头上去。
白芷也只会在她无意间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时才会板着脸厉声呵斥,白英也时常被她牵连挨骂。
但这不妨碍明景对她的喜欢和依赖。
今日母亲没来送她出门,只有王嬷嬷来了。想来是三妹妹昨夜又闹腾了。
明景到侧门时纪听白已经在那儿了。天色微微亮,清晨大雾还未散去,明景出了门才看到祖家两兄弟也在。
她已经提前了一点出门,不想他们这么快。
“还以为京墨贪觉起不来呢!”祖恪打笑道。
明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让大家久等了。”
明景昨日依着颜清珩给太师作画也只是碰碰运气,心中想着到底是祖孙俩,眼睛嘴巴鼻子的总有一处是像的吧!今日一见了颜太师,明景着实被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一点相似!
颜太师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老成严厉,见了大家笑呵呵的,还跟纪听白唠了几句。
果然纪听白能来颜家上学是因为太子病了。
太师还在与纪听白讲话,明景低头展开书卷,静静坐好。
明景有些担心,对自己的画技她着实惭愧,也不知太师看了是什么感受。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昨日川柏看到画像时手一抖差点儿把水盂里的水给洒了。
唉!
静坐片刻,颜太师开始授课,却道:“诸位都启蒙得早,少年天资,都是聪慧得很的。尤其是纪听白和李京墨。你们一个宫中伴读,一个名扬长安。
可做人,不是会读书,会认字,会写诗作赋就能圆满的。”
“那敢问太师,何谓圆满?”左后方一道声音随风入耳,看来祖恪是个好学宝宝。
明景也好奇太师会如何回答。圆满,若人生得贪得无厌不知满足,那一生都不会得圆满。
可世人大多逃不过嗔痴妄念。有所求,必有所缺,何人能得圆满?
颜太师笑看祖恪道:“我未曾见过有人得了圆满,是以我无法回答。但你可以让自己努力接近圆满。遗憾,也会少一些。”
祖恪若有所思,颜清珩却问道:“祖父也有遗憾么?”
颜太师笑意未改,“自然,我也是凡人。”
颜清珩没有再问下去,再问就不合适了。
晌午用午饭时明景瞧见颜家使女端了一碗药到宋宴清食案前。
宋宴清皱了皱眉,很快端起一饮而尽。
见众人都看着他,宋宴清苦笑道:“我自幼有疾,每日都要吃药。”
难怪这般瘦弱,母亲说他只比自己小了两个月,却生生瘦成了半个明景。
“吃药是不是很苦啊?那么苦的药要一直吃吗?”祖毅眨巴着眼望着宋宴清问。
宋宴清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苦不可以不吃吗?”
“不吃,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