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让学生与海子“谈心”
“今天我们新学的课文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今天这节课有点特殊,是我进绿茵湖学校上的第一堂公开课,不仅同事们、主任们,甚至包括校长本人也亲自来听课,他们按例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后面,背靠墙壁。
“海子是谁?”这是上课后某个学生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一个卧轨自杀的诗人,真想不开。”其他学生告诉他。
“哦,死亡方式,和安娜一样……”安娜是俄国列夫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宁娜》中的女主人公,也是死于卧轨自杀,在世界上,在选择同样死亡方式的群体中,知名度显然是高过海子的。
“是啊,他是中国最著名的卧轨自杀的诗人。”我表情严肃地说,“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因为他用自己的‘特立独行’,给了他那个年代还踟蹰前行的人们一个警醒:活着不是盲从于任何群体,而是自我的精神完善……”
这是不是有点拔高之嫌?不,这只是我坚持的放开感悟式诗歌教学,希望能带领学生在更高层的精神高空旅行。故而后半节课时,我在课堂上提出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同学们不妨大胆思考一下,海子卧轨自杀前,在想什么呢?可以自由发言。”
校长和领导们都在,所有的学生当然比往常表现得更积极投入地陷到沉思中,课堂气氛反而一下子有点冷了。猛不丁,前排靠墙的两个学生暗自发笑,打破了宁静。我以维持纪律的姿态走过去,看到他们在揉一个纸条,便取过来看,上面写着:“大海啊,我的母亲!火车啊,我的爹!”只是无稽的话。我于是惩罚性地点其中一位同学先回答问题,他就笑着说:“老师,我还没有想好呢……他可能在想,给我一支诗笔,我用它撬起整个火车吧。(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wap.shouda8.com)”
学生们都起哄笑起来,但还是顾忌着领导们在,颇有收敛。也有不少学生主动站起来谈自己的猜想,断断续续,使课堂气氛轻松生动了许多,没有开始那么略显僵硬,但我期待更多亮点,由同学们的诗性感悟式思考所呈现的。
这时,我发现小犟也举起手来,很意外!因为他素来不喜欢我的语文课,觉得这种课很没意思,“空谈”精神――这是他的一句最经典的评价,又加上对考试也毫无帮助,当然这是他的理解,我尊重学生的个性看法。他喜欢体育、物理和化学,觉得那些课不“空”,能锻炼身体,又能了解生活很多层面的常识。但是他的成绩很不好,位列班上倒数几名。可见成绩不完全与兴趣成正比例。
小犟站起来说:“我认为,他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想死。”却没有人笑,可能是因为他的语气锵锵有力,很正式;也可能因为他是校园里调皮捣蛋的超级王牌,其他同学不想惹他。
“接着说啊,表达得更细腻些。”我鼓励地看着他。――这是我用来使课堂教学更深入的惯技。
他也很“给面子”地并没有坐下,因为我第一次点他发言时,他不置一词,冷冷地看我,我若进一步勉强要求他回答,他就坐下去,甚至不再看我一眼,也算是我的课堂上最不好碰的“钉子”吧!――但这次公开课上,他却很配合地继续往下说:
“生既无趣,死亦何欢!”
“好,分析一下!”我仍鼓励。
“用您的话说,选择是自由的,选择也是不自由的。依我看,海子是在想,无论‘我’在尘世中如何选择,还是有别的野蛮的力量让我不能愉快!生命既然走进了死胡同里,所有的诗也只会让‘我’更加沉痛……活着本来就不是渴求别人的理解,如果枉顾他们而去,‘我’反而更轻松;如果顾及他们而不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还不如沉痛至死!”这是他的回答,赢得了全班最热烈持久的鼓掌,而我几乎含泪了。
在我的课堂上,这是到如今学生回答问题最好的一次,而它竟然来自我的错觉中认为对我有“敌意”的某个学生。后来,有一次,在快抵达学校的半路上,公交车坏了,他骑着摩托车正呼啸而过时,看见我的身影,就大方地载我同行。
我在后座上,感受着快意的清风,笑着问他:“那次讨论海子的死,你说的很好啊!我印象太深了。你的灵感源泉来自哪里?”
他的回答也像这次一样,出我意料之外:“很多次,我自己也想自杀。只是手里拿着板砖,不敢拍下。其实我还是很佩服海子的勇气,竟然选择了卧轨这么残忍、惊心动魄的自杀方式;他的那首诗,我在朝读时反复读过多遍,也算有点感触吧。”
何止,我直觉他对那个“野蛮的力量”深有感触,否则不会产生极端的偏执心理,屡屡有“反校园”的行为发生,只是尚且不知道他所感受到的“野蛮的力量”是什么――难道是校纪校规?
课堂上,这时我那位最喜欢不举手便突兀站起的“三剑客”之一,迟冬,又积极发言:“我觉得海子他也许想,我用自己的方式追求生命的意义,最后也用自己的方式终结它――这就是我!”算是对小犟所回答的一个总结。
“没有新意。”其他同学如此说,他们可不像给小犟面子那样给迟冬面子,因为迟冬只是个“文弱书生”嘛。
“谁有更创新的回答?!”我还是鼓励,“如果没有,这个问题就讨论至此。”这节课还有别的教学任务,我想要适可而止。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杜雨岚刚站起来说,马上就遭到了众人的冷嘲,说她抄袭顾城的诗,太“厚颜无耻”。她也马上反击:“我还没说完呢。顾城也是自杀死去的,我想这两个同时代的诗人,想法大致相近吧。我倒有一个很创新的答案,不过说出来大家又想笑了,海子可能在想,既然我被‘常轨’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我就卧轨――压着轨道而死。死也要死得叛逆!”
结果课堂就有点乱糟糟了,某个学生对她开玩笑说:“海子活过来,第一个想砸死你。”……
“不要为了创新而创新。”我因为此前和她的亲近,使她如临“炭火”般,便用略带批评的口气跟她说话,以“疏远”和她的关系,看得出此时她听到后,眼神颇有点受伤。
下课后,其他语文老师对我的课有点异议,觉得有点偏离课文,升华得过高了,孩子们可能接受不了,而且这些对考试无用,还不如多讲具体对诗歌意境的分析。校长没有说话,只是看我的目光,更加集中,使我有点敏感地直觉自己无论讲课水平如何,在她眼里忽然多了些什么――难道是,叛逆,身为老师太鼓励学生随心所欲的说什么了。
学生们课后也开始吟诗了,“春花秋月何时了,老婆孩子是别人的了……”便一窝蜂地讨论海子有没有老婆孩子,死后女朋友有没有殉情,他的情诗是否也出彩,能够共享吗,等等,课文无关紧要的题外话。
要知道,他们对于情爱的强烈关注及丰富想象能力,远超我们对学生的一般认识之外,尽管当年我们也曾经是学生,但一旦“沦为”大人,就注定受现在这个年龄的局限,看不清过去自己青涩年代的那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