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〇六章 侠女纳婿 (一)

第六百〇六章 侠女纳婿 (一)

乌云如布帘,遮了半壁天空。

另一半似也染上了污垢,不再湛蓝。

可,偏偏在正中的黑白之际,绽现出着一抹鱼肚白,乌云缓进,又在进后消散,仿佛在做着对抗,迟迟无法使天空全然灰蒙。

空气中已有雨的味道,恰如心痛,来得突然,走得莫名其妙。

没人知晓这场雨水何时会降下,但,徒步牵马的殇沫却着实感受着阵阵钝痛。

这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却也能使人愁肠百结,固不可解。

若不是守城官兵拦下了他,他大概会依从马儿的意愿,随便将他带到哪里,最终只要能喝上一壶酒便好。

京师重地,不可纵马飞奔。

被官兵拦下马的他,也只能漫步在街头,成了马儿的向导。

他并不是一个好向导。

至少,马儿能将他带回京师,他却将马儿带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酒铺中。

酒铺是一间临街的房子,又在房子外搭起了布篷,布篷下有四张桌子,他就坐在最靠南的一张桌前。

虽说,酒铺中只有一个伙计,但,还是接过了殇沫手中的缰绳,将马系在了篷杆上。

“客官,您这马看上去就很健硕,别一会儿打起雷,惊到了您的马,再将我这铺子给掀了去…”

“掀去又何妨,我照价赔偿便是。”

殇沫的马是一匹上好的雪花骢,《过洪泽湖》诗中所写的:“夜渡浅沙惊宿鸟,晓行柳岸雪花骢”也正是指的这种马。

雪花骢自然也不是殇沫的,他在出京师前,也只是从“绣芙蓉”酒楼顺手骑走了一匹白马,哪会知晓白马是何品种。

然,酒铺中的伙计,却知道。

像他这种常年在外经营铺子的人,就算没骑过,也定见过;就算没见过,也定听过。

再观殇沫的气质与穿着,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匹白马就是那百闻一见的雪花骢。

像他这种铺子,通常来得是些歇脚、吃面的普通人。

如今,来了个阔主,就算铺中没什么可招待的名酒佳肴,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夸一番,“客官,我这铺中虽没什么好酒好菜,但,酒也是纯粮食酿的,素面也是磨细的面粉做的,保证经济实惠。”

“对了,素面中倒也能洒上肉沫,只是,洒上肉沫的素面要多加一个铜板。”

殇沫似乎不在意素面中有无肉沫,对于一个只想喝酒的人来说,只要有酒就已足够,“我只要酒,你铺中所有的酒。”

伙计迟疑了片刻,来不及再次打量殇沫,便甩抹布在肩,吆喝道:“好嘞,客官,您稍等,酒马上到。”

——以他的经验,但凡遇到如眼前这般的阔主,最好不要多打听,也最好不要紧盯着阔主一直看,否则就会有不可预料的灾难。

——他并不想有灾难,天灾躲不了,人祸还是可以避免的。

于是,他真就将铺中的酒坛子都拿了过来,桌上放不下,他就开始往桌下摆,来来回回十多趟,终是无酒可拿,无坛子可搬。

“客官,您随意。若是想吃些面,再唤我便是。”

这次,殇沫没有再理会铺中伙计,一个人一旦开始喝起酒来,大概也没心情再理会任何人。

面碗,不算是小碗。

殇沫用面碗喝尽了三坛酒后,竟还是觉得面碗小了些,不怎么痛快。

索性,他从第四坛开始,就成了抱坛痛饮。

一酒坛高举,直接顺脸倾下的场面,铺中伙计倒也不是没见过,他也挺佩服殇沫的酒量。

只不过,他也逐渐生出了几分担忧...

——这客官不知是哪个府上的达官显贵,今日能到我这铺中喝酒应是顺道。可,若是因顺道在此喝酒,喝出了什么岔子来,那这铺子就算全赔了出去,也是抵不了债的。

——要不要问问这客官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倘若,能将他的行踪及时通报给他府上的人,暂不说能不能另得赏钱,至少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的伙计,也在微微一笑间,凑上了殇沫,“客官,您这酒量真是世间少有啊,不知客官是哪个府上的贵人,日后我也好给他人说道说道客官的海量啊。”

殇沫没有侧眸,醉眼迷离间搭拉了两下眼皮,随后,打了个响响的酒嗝。

伙计见状,又笑道:“客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憋着也是憋着,不如小的为您再炒上一碟花生米,只当是送给客官的。客官呢,就与小的随便说道几句,有些事啊,只要能说出来,就不会再如此伤心了。”

殇沫突然停滞下手上的动作,片刻后,又猛然将怀中物拍在了桌子上,“花生米我要了,银子你全拿去。”

伙计惊眸下望,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钱袋,还没打开钱袋,就已渐渐皱眉。

——钱袋的材质,居然是极其稀有的蜀锦…再加上钱袋上的彩条和花色,实乃不可多得的珍品…

再打开钱袋一看,伙计竟一下子仰了过去。

他本已坐下,既然想排解他人心中烦闷,那同桌而坐,倒也显得亲近。

可现下,他却从凳子上一仰,直接摔了下去。

他摔得并不重,却也将银锭上的刻字看得一清二楚...

“‘天府钱庄’…全是‘天府钱庄’的银子…”伙计来不及拍去背上的尘灰,就蹲身扶凳,道:“我原以为客官是这京师中的权贵公子,谁知公子竟是一位名声显赫的江湖大侠…”

“大侠就大侠呗,还名声显赫?你可真会说话。”殇沫红眼侧望,“不过,你倒是说说,哪里能看出名声显赫了?”

伙计按凳转腚,重新坐下,“想必,客官一出生就在名门望族之中,没经历过四处扬名的煎熬吧…”

殇沫,不言。

伙计似有些许感叹,“我有位堂弟,从小就立志要在江湖中闯出些名头。就在十年前,堂弟终是用平日里积累下的银两,到铁匠铺子中打造出了他心心念念的长剑。我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姨母、姨夫的,他在我这里吃了一碗素面后,就从此离了去。直到现在,我还依稀地记得他脸上洋溢起的微笑,那是自信且快乐的微笑。当时我特别羡慕他,能够打破身边的限制和阻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种感觉真好...”

他继续说:“男人嘛在年少时,总有一颗想要四处行侠仗义的心,仗剑走天涯也成了每位少年的梦。怎奈,我是没能扭过父亲,只能接下父亲的铺子做好营生了。”

殇沫在听。

伙计接着说:“就在五年前...”

殇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捧酒坛痴笑道:“五年前是永乐十七年…七月十七日那天,朱棣还下诏对郑和大人第五次下西洋的随船将士进行了封赏…这一晃眼啊…什么都变了…甚至都改天换地了…哈哈哈…”

伙计立即捂住了殇沫的嘴,长“嘘”间四下张望,见邻桌客人皆投来惊异的眸光后,只能傻笑连连,挥手不断,“这位客官喝多了,喝多了,没想到他这般不经喝…各位,莫怪,莫怪…”

随后,他又对殇沫贴耳道:“你不要命了吗?敢直呼先帝的名讳!幸好,此处没有官兵,都是些普通百姓,要不然你可就惹上麻烦了...”

殇沫不屑摇头,默默喝酒。随后,他又嬉皮笑脸道:“你长着一脸福相,大脸大耳的,说话也和颜悦色的,定能活得长长久久,所以,你大可不必怕死,你也不会死。”

伙计,伈伈睍睍道:“客官,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何况,我的铺子还在正街上,你又怎能如此口无遮拦呢?”

殇沫,含笑点头,“是啊,有些话的确不能再口无遮拦了。那你继续说你的堂弟吧?”

伙计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惊魂未定道:“说真的,客官可莫要再提别的...我们只说我堂弟,只说我堂弟...”

“那你不如直接说说你堂弟和我钱袋子里的银锭有何关联…”殇沫,说,“你若说得太多、讲得太复杂,保不准我又会忆叹往昔了...”

伙计,瞠目结舌道:“客官,怎知我想说什么…”

殇沫,再次捧起酒坛,一顿痛饮,在抹嘴间,缓慢地说道:“你说出我钱袋中银锭的出处后,就开始说起你堂弟了。显然,你是见过你堂弟用过或说过这种的银锭的。”

伙计先是一怔,又频频点头道:“好,那我就直接说了。五年前,我堂弟再次出现在我铺中,依旧是只点了一份素面。可,在我未留意之时,他竟与我铺中另一桌走江湖的人起了冲突,就在邻桌之人想要提刀伤人时,我堂弟却掏出了一锭银子...”

殇沫,抢言道:“也就是说,那日你堂弟掏出的那锭银子,和我如今钱袋中的银锭一模一样,对吗?”

伙计又点了点头,“堂弟凭借那一锭银子,不但吓走了邻桌走江湖的人,那些人还在离开时,向堂弟道了歉。所以,当我见到客官钱袋子中都是这样的银锭时,我才说客官你是位名声显赫的大侠的。”

殇沫已沉默。

因为,邻桌之人同样提着刀靠了过来,殇沫不知晓当年铺中伙计的堂弟,遇到的提刀人是怎样的,但,现在提刀走过来的人,绝对比当年的那群人更不好惹。

他们不但各个凶神恶煞,还皆是黑里透红的脸,说不上虎背熊腰,也算是大腹便便。

——也只有长相极丑,又趾高气扬、杀气腾腾的人,才能在外表上唬住人,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殇沫当然不会被唬住,他不但没有被唬住,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一直觉得这铺中的酒水缺了点味道,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缺了哪种味道...直到我看到你们后,我才赫然醒悟,原来,这酒中缺的味道,还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很多点。”

从邻桌而来的一人道:“无论,这酒中缺多少味道,再过一会儿你都绝不会再感觉到任何味道。”

殇沫诧异地“哦”了一声,“你们难道真不想知道这铺中酒都缺了点什么?”

这人,又道:“已没必要知道。因为,从死人口中说的话,虽说多半不会假,但也绝不会再有意义。”

殇沫,讥诮道:“你觉得我会是你口中的那个死人?”

从邻桌而来的另一人道:“他既说你是一个死人,就绝对不会有错。在这十二年中,倘若我们河北岔道口的何老大说谁是个死人,那此人也绝不会再活着。”

何老大闻言,狂笑道:“钟老二,你又何必给他说得这般明白呢。像他这样的死人,又需要明白什么?”

殇沫,紧眉思索道:“河北岔道口…至从北平改为京师后,河北也就属北直隶。这样说来…”

他突得侧眸,寻找起了铺中伙计,铺中伙计已然吓得蜷缩至了一角。

不过,他还是朝伙计问道:“这样说来,你应是听过他们的名号咯?”

伙计多次斜上眸子,又次次惊慌落下,过了良久才颤声道:“他们…他们是河北四雄。”

“四雄…老大姓何,老二姓张,那老三和老四姓什么呢?”殇沫,抬中指连连抵戳着下颚,“对了,“自惭寒饿为,何张空避席”,老三和老四是不是有一个姓空的?”

河北四雄,皆怔。

殇沫又道:“既然你们没听过“自惭寒饿为,何张空避席”,那也自然不会理解“苦吟三十年,所获唯巾帼”这句诗的意思咯?”

四雄中的老三猛然喝道:“问我和老四的姓氏就问姓氏,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作甚?”

殇沫大笑饮酒,沉默。

何老大,反倒又开了口,“我们四兄弟的确没读过圣贤书,但,你钱袋子里的那些银锭,却对我们很受用,我们四兄弟今日也必夺之。”

殇沫,微微一笑,“我当然知晓你们想要我的钱袋子。从我的钱袋子随铺中伙计一同落于地面之刻,你们四人的眼珠子就没从我的钱袋子上移开过。”

何老大,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逃?”

殇沫,道:“因为,我没必要逃;也因为,此处想要得到我这钱袋子的人,也远不止你们四人。”

何老大闻言,瞬间慌乱无措,就在他四下张望间,已有七八群人陆续走来。

“我虽不识得你们,也从未听过你们的名号,但,我却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入京师…”殇沫,继续道:“倘若,只有你们这四头狗熊也就罢了。可现在,恐怕什么狮子、狍子、地鼠、野狗野猫的也都聚齐了…我很清楚,像你们这种人也是绝不会走空镖的...所以,你们这次要抢的“镖”,到底是什么?!”

——“镖”是江湖暗语,表示特定的物件或某个人。

在殇沫如此犀利的言语下,围上的众人也纷纷打量起了殇沫。

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场多人混战也将要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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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皇子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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