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中邪
一身黑衣的青年在熟悉的大门前停下。
裴玦的府邸外边都是布了阵法的,青年不敢贸然进去。站在大门口,颇有些犹豫的模样。
“小伙子,走吧。”忽然有个老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这宅子的主人家已经死了。”
青年一愣,旋即惊讶道:“死了?你是说……”
“是啊。”老叟叹了口气,“作孽啊。”
几个住在附近的老人都知道,这座院子已经空置了许多年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里面忽然住了人。
青年原本就是被南宫彦青派来打听情况的,见到老叟唏嘘的样子,就知道遇上了对的人。他表现出一副乐意倾听的样子,老叟就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附近的人原本都以为这座宅子要一直空置下去了,没想到在大家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里面就住了人了。
只是大家知道遮一点,却是因为主人家的毙命。
“那小姑娘长得水灵啊,年纪也不大,才十三四岁,扎着两个双丫髻,真是作孽啊……”老叟想起木槿的死状,唏嘘道:“好好的女娃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捂着心口坐在了门口。有人问她要不要帮忙啊,要不要把她送到医馆啊,她也不说话。
就蹲了一会儿,一眨眼的时间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来也奇怪,那小姑娘哭完了,面色已经惨白如纸了。
原本还有好心上前想要将她送去医馆的人,一看她那副样子,顿时也不敢出头了,生怕这人要是死在了半道上,他们反而不落个好。
看这宅院这样大,却空置了那么多年,那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也好,顿时就想这应该也是个大富大贵之家。
谁都怕摊上事,他们没有见过小姑娘家里的人,但这一旦帮了,要是有人查起来,肯定能查到源头。因此一个个都后退了几步,只是还有人在问那小姑娘感觉怎么样。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疼痛愈发猛烈,木槿已经到了全然承受不住的地步,自然是听不见旁人说的话了。
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落尽了一生积攒下来的泪,到最后却忽然笑了。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长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眺望着南方,她去不了那里了,但她还想再看看。再看看……哪怕什么也看不到。
“那小姑娘死得太奇怪嘞。”老叟继续道,“前一刻还是个没事人,下一刻就站不住了,吓得哭了好久,到最后不哭了,却像是傻了一样地在笑。”
看到的人都觉得那姑娘是中了什么邪了,喘气都费力了,看上去却还挺高兴的样子。
最后笑了笑,那姑娘就断了气。
后来找了仵作去验,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姑娘死得莫名其妙。
于是,木槿是中邪而死的流言,传得愈发厉害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定,她就是中邪死的。
老叟说完,方觉得眼前的青年有些奇怪。人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些好奇心是正常的,但是像青年这样听得这样认真的,他可是头一次见。
栎阳如故原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到了夜里,还没见到人,才觉得有些奇怪。
裴玦自从缠上他们之后,几乎时时刻刻都要围在他们身边,生怕他一个不留心,人就跑了似的。
然而这一回,都这么晚了,居然还不见人?
就算是去了海滩上,这个时候也应该回来了啊。
夜愈发深了,湛蓝的天空忽然就成了墨色了,然而裴玦还是没有出现。
按理来说,裴玦走了,又或者裴玦出了什么事情无法顾及他们了,怎么想都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眼下裴玦莫名其妙地消失,栎阳如故却竟然有几分担忧。
虽然他是听了她给他普及的知识之后才离开的,可毕竟裴玦是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人,而且他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对大海的喜爱,万一他没有赶在涨潮之前回来呢?
万一呢?
他可别真是找死去了吧。
栎阳如故是断然不会承认她对他的处境有些担忧的。到了繁星点点的时候还不见有人回来,无情地关上了门,插上了门闩,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南宫彦青已经在屋子里,见到她回来,扬了扬唇角,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和衣睡下。
天快要亮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栎阳如故正是困倦的时候,压根不想理会什么敲门声,翻了个身子继续睡。
然而那敲门声未断,没有人给他开门,他便愈发乐此不疲地敲着门。
这么响的声音,就算是栎阳如故不想搭理人,也根本没有办法睡着。
反观其他人,也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栎阳如故知道凌风住的地方在附近,他有没有开门的意思她也不知道,但从那经久不息的敲门声中,就隐约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了。
想着,栎阳如故不得不披了外衣,朝着门口走去了。
打开了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裴玦一张汗津津的面庞。
裴玦回来了,在大家都以为他不见了的时候。
他抱着一箩筐的海货,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海风吹干,隐约可以看得到上面泛白的盐花。挽起的裤脚边缘,是更加大粒的盐花。
面上是大大的笑容,栎阳如故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发自内心。
裴玦永远在笑,除了少数时候,他面上的笑容基本就没有变过。虽然他笑得挺好看,但栎阳如故总是觉得……他的笑容无论何时都令人觉得如沐春风,这已然是不正常的了。
到了此刻,栎阳如故才知道,原来裴玦也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是他平时隐藏得太好太好了。
可是他高兴什么呢?
栎阳如故不由得垂头,看他那一箩筐的海货。
无奈地笑道:“你这么久未归,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裴玦坦然点头,笑容自然:“我……觉得挺有趣的。应该说太有趣了。”
好歹大多都是能吃的,栎阳如故在面上一层挑挑拣拣,就对他带回来的东西了解了大概。只是带这么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完了。
栎阳如故可看到了,不止是那一个藤筐,他背上还有一个呢!
能吃几顿海鲜也算不错,因而栎阳如故半夜被吵醒的怒意都消散了几分,将人迎了进来,又关切了他一句:“就算是去找这些海货,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回来吧?下回这么晚来,就不要敲门了,谁搭理你。”
顿了顿,她又道:“翻墙吧,省得大半夜的扰人梦境了。”
裴玦似乎才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确是忘了,因为太高兴。
迟疑了一会儿,又想起栎阳如故先前还有一个问题,连忙回答道:“原本也没有这么晚的,你与我说了涨潮落潮的规律之后,我在天快黑的时候就上岸了。”
从海边到这里,寻常人走路要走上四五个时辰,但裴玦用轻功,只半个时辰就到了。
所以照他这么说的话,这么晚回来还是不对劲。
栎阳如故不由得有些好奇,仰了脖子不说话,但那动作的意味十分明显,似乎是在问他: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这么晚才赶到这里?
裴玦也没有忽视这个问题,没有看栎阳如故的神色,就自顾自解释了下去:“本来可以早一些时候的,但我上岸后,方才发现没有器具用来装这些东西,便决定做两个筐出来,就是你如今看到的这两个了。”
在编筐之前,他还去砍了藤条,想想都觉得委屈了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砍了足够的藤条,然后把筐编起来,最后带着这些东西赶回来,不知不觉就到这么晚了。
栎阳如故听完,简直哭笑不得。
她想起白日里与他的介绍,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
“退潮?意思是退潮了便可以下去么?”
“是啊,退潮之后,大片大片的沙滩,还有海边的一些岩石都会露出来。海蟹会躲在岩石的缝隙里,而沙滩上,会有各种各样大海的馈赠。
说来你要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大海,那应该也没有吃过新鲜的海鲜吧?”栎阳如故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裴玦应了一声,道:“不新鲜的也不曾吃过。”
“那有机会一定要尝尝。”栎阳如故道,“不过也难说,这次不就是个机会吗?我方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几个渔民在卖东西,虽未仔细去看,但料想卖的就是海鲜了。你若是喜欢,就买一些回去尝。”
见裴玦望向了自己,栎阳如故以为他是担心买了也没有人做,便道:“海鲜很容易做的,清蒸就行了,它们的鲜味是浑然天成的,只需要加一点点的盐,就是绝世的美味。”
当然如果有鲜酱油,蒸熟了之后淋上一点酱油,再蘸上蒜酱,就更完美了。
只可惜没有酱油,栎阳如故也没提这些。而且虽然她曾经吃过无数次的海鲜,这一具身子却其实没有吃过的。随便说几句还好,有人质疑也可以找个理由打发,但是如果说得太详细,被人发现了端倪,恐怕就洗不清了。
却没想到裴玦根本没有担心这个,而是奇怪道:“小如故好生奇怪,既然说了等退潮之后就可以下去抓,又为什么要买别人的?脏死了。”
栎阳如故:“……”
大哥,都是从海里捞出来的,要么是从沙子污泥里捞出来的,能有多干净啊?这不是要洗或者要养的吗?说得仿佛从您手里捞起来的海货就不脏了似的,做人双标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心中开启了无敌吐槽模式,现实中却笑得温和:“是呢,您说得有道理。”
裴玦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下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
东西都弄回来了,栎阳如故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仍是欢喜的:“今天太晚了,现在做饭也不合适。反正这些东西养到明天没有问题,你洗洗赶紧睡吧。”
说罢也不管裴玦的想法,她自己就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还困着呢!
趁着天还没有亮,可不得多休息一会儿?
“小如故,今天不行吗?”裴玦却忽然叫住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栎阳如故的错觉,她总觉得裴玦好像看了看她那个屋子的方向。迟疑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对她开口。
栎阳如故有些奇怪。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带这么着急的吧?
“不急,养养等它们把沙子吐干净了再说。反正船还有半个月才开呢,咱们有得是时间。”
“今天不可以吗?”裴玦重复道。
“真不行。”栎阳如故回答,说罢转身就走。她已经放弃和裴玦反复强调行与不行了。
走之前瞥了一眼那两个大筐,不得不说裴玦还是挺厉害的,至少他寻来的这些东西,基本都是能吃的。
不过旋即又想,能出现在沙滩上的东西,也没几样是不能吃的。
裴玦的妥协的声音却又在背后响起:“那咱们明天起得早一些。”
栎阳如故连连应了,也不管自己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又回去睡了一觉。
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
虽然不知道裴玦为什么这样着急,但心中藏了事儿,栎阳如故不由自主就起得比平时早了一些。
人已经清醒了,也没有再回去补觉的必要。栎阳如故索性爬了起来,去处理昨夜裴玦带回来的海鲜。
南宫彦青随着她清醒之后,也很快起来了。
对于栎阳如故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海鲜,他也挺感兴趣的。虽然是敌人带回来的,但是……和他吃了它们并没有什么冲突。
两人起来之后,开始处理海鲜。
有一些小螃蟹,洗净之后裹上一层面粉炸了,便是极好的下酒菜了。剩下的才是主角,蛏子、各种贝类,摆了一桌。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栎阳如故才感觉到了不对。
裴玦呢?
昨天不是还让她早泄起来吗?
他们如今住的只是一个四合院,栎阳如故一大清早起来,乒乒乓乓的,她不信裴玦听不见。可现在,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