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救灾
政令一出,王彦威等严格执行,州城里搜集来的粮食只一天就被灾民吃光,军司马只能按照王彦威的命令,将州军囤积的为数不多的军粮拿出来赈灾。
户曹参军在早饭的时候宣布了出城前往施粥地可以领到四块面饼的政令,州城的灾民断章取义,以为出城就能拿到四块面饼,于是纷纷以出城的名义去拿饼,走出城外之后马上吃掉,再返回城里。下一次开饭的时候,再以出城的名义领四块面饼吃。
而面对主持分粥饼的户曹参军的质问,灾民们则异口同声的回答道:“饥矣,不足往之”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还是如此,等到第三天,灾民们竟连城也不出,上去便领四块面饼,然后坐下慢慢的吃完,其中有一些小孩子竟然嫌面饼掺杂谷糠而将其丢弃。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挤出来的军粮也被消耗一空,再没有粮食给灾民们吃了。到了晚上,饿急了的灾民闻着米粥和面饼的香味,纷纷围聚在州军营外。
州军士刚刚从城外返回,满身泥泞的围坐在锅灶边,喝着米粒稀少的米粥,吃着混杂着谷糠的面饼,一些不悦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乌云悄悄从南边压过来,月亮被迫藏起光亮,天地混为一色,唯有州军营有点点火光亮。
一些眼尖的军士看到了军营门前的灾民,一时怒火中烧,呼喝道:“贱民滚开!搅扰了爷爷用饭,爷爷砍死你!”
灾民们却无动于衷,一些胆大的年轻人甚至不满的嘟囔了几声。
一名军士摔砸饭碗站了起来:“哪个直娘贼做的声!”
“嘭!”
一声炸雷灌的人耳朵发痛,动物妖魔皆威慑于天威,不敢做声,唯有军士的怒火越发旺盛,无处消弭。
一个年轻的灾民乍着胆子应答道:“牛使相大人说了,我们是水,你们是舟,没有我们就没有你们!”
话音刚落,另一道惊雷蛇行于苍穹,忽而雷声奔至,响彻汴州城。
另外一名年轻人应和道:“对,对!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吃饭!”
雷电忽而密集起来,数道闪电相互交汇,又相互劈斩,谁也不愿让出这偌大的长空,雷声也连续起来,声势越发的大了。
灾民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大伙竟抓着州军营的围栏来回摇晃。几个易怒的年轻人叫嚣着往大门靠,冲撞守门的卫兵。
守卫军营的卫兵抽刀便砍,两名年轻人被砍倒在地,登时毙命。
灾民一时震怒,不管老幼贤来冲击军营,竟生生将军营的大门挤垮。守卫大门的四名卫兵被砸死了两名,州军大怒,呼喊着取来兵器,与灾民混战在一起,双方互有死伤。
见了血了,双方都发狠了,都红了眼了,越战越酣,不分出个胜负怕是不能罢手了。
“嘭!嘭!”
两声惊雷,震的瓦片直响,门框直晃。
豆大的雨点伴着雷声砸向地面,附着在地上的血液顺势融进雨水里,随着小流汇聚成大流,再随着大流汇聚成水洼。
几具尸体漂浮在水洼上面,血腥味与土腥味被雨水压制,一时不得散发。
远在长安李德裕府邸的谭泽露正在点灯夜读,忽然听到一声惊雷,便舍下书往外看,竟见东方雷电交错,阴云密布。
“啪嗒”
一滴雨砸下来,宽大的芭蕉叶发出清脆的声音,谭泽露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将头撑在案几上的郭淮璧正顺着谭泽露的目光看外面,余光瞥见谭泽露的笑容,不知怎么得竟跟着笑起来,还推了一把在一边打盹的李福生一把:“福生你看,先生笑了”
李福生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嗯?”
“哗啦”
雨点逐渐稠密,在谭泽露面前搭成一道雨幕。
“哼,终于等来了”,谭泽露嘟囔一声,转身走出了门。
郭淮璧又推一把睡眼朦胧的李福生:“先生要出门了,你还不撑伞去?”
李福生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啊?”
“笨死了!”,郭淮璧跟出了门,顺手拿起靠在门外的雨伞走到谭泽露跟前。
谭泽露看了郭淮璧一眼,又往房间里看一眼。
郭淮璧噘着嘴:“我,我去叫福生起来”,说着她便要放下伞去叫福生。
“不用了,你来撑伞”
郭淮璧一愣:“什么?”
谭泽露走到房檐下,回头望郭淮璧:“还不过来撑伞?”
郭淮璧一直想做的事情,谭泽露真的要她做了,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慌乱,手中更是慌乱。
原本简单的撑伞,她竟慌乱到好几次撞在谭泽露背后,好在谭泽露并未计较,他大步直往书房去。
李德裕正在书房翻看早已熟读的杂书,听到门外有人请见,便回应一声:“进来”
谭泽露推门而入,开口便问道:“阁老看了好几天了,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李德裕听闻是谭泽露,叹了一口气:“牛僧孺在收买民心”
谭泽露坐到李德裕对面:“还有呢?”
“嗯?先生何意?”
谭泽露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一杯茶:“快则明天,晚则后天,陛下就该任命阁老为遣使往汴州了”
“先生这么肯定?”
谭泽库反问李德裕:“阁老可曾看过《括地志》?”
李德裕摇:“未曾”
“汴州每年四月中多雨,但据书所言,间隔八九年,便会有一年雨季延迟。按照推演,延迟之岁不在今年,便是明年”
“今年已至五月初,汴州才降下第一场大雨,其势头必定猛烈,水患必定反复,非旬月可治”
“牛僧孺就算本事通天,将灾民妥善安置遣散。暴雨反复,水患再起,他所做之一切皆为烟云,届时民怨沸腾,官吏厌恶,陛下自然要处置他”
李德裕骇然:“这,这···先生,你···”
谭泽露呷了一口茶:“这场谋划,关键点就在于,牛僧孺是否能出任遣使。只要陛下指派牛僧孺前往汴州治水,我们便赢定了!!”
“我之所以不提前告诉阁老,怕的便是阁老在争夺的时候松懈,让牛僧孺察觉到端倪。我们争的越凶,牛僧孺在被陛下拔擢之后越是得意松懈,治水越是不深究而工于人心,官与民,他总归是要得罪一家的,不管得罪了哪一家对他都没有好处”
李德裕听了这一番言论,长跪而拱手:“先生!请恕李某前几天无礼了!”
谭泽露摆手:“人之常情,换做我也必定发怒”
李德裕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双手呈给谭泽露:“先生恕罪!”
谭泽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继续说道:“尽管我计划的如此周全,但还是疏漏了一点”
“什么?”
“我高估牛僧孺了”
“哈哈哈!”,李德裕开怀大笑。
“宣武节度使王彦威乃是郑州人士,转调皆在河南江北之间,水患历经无数,治理水患最是有一套。可惜牛僧孺独断专行,完全没做把王彦威的话放在耳边,这样一来,他官民可都要得罪了!不日便会有参他的奏表从汴州传来,请阁老拭目以待”
另外一边,牛僧孺正在汴州刺史府大堂内急促的踱步。
今日一早,他的右眼皮便一直在跳,而到了傍晚,心里更是无由的慌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刚才有使来报,称四条官道已经清理大半,明日便可疏通赈灾粮与县、州城之间的道路,让之赈灾粮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汴州各城。
牛僧孺刚松下一口气,惊雷便乍起,牛僧孺奔到衙门口,望着黑压压的乌云,右眼皮便跳的更凶了。
牛僧孺心里默念着:“不要下雨,不要下雨”
未至一刻,大雨便在轰鸣的雷声中降下来,浇灭了牛僧孺最后的希望。
牛僧孺急忙遣人往四方知会,令运粮队伍,修筑堤坝的队伍,以及各处聚集的灾民择地避难,以灾事。
可这使者刚遣出去,齐辉便惊慌失措的从府外奔来,呼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牛僧孺心里一惊,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齐辉回答道:“灾民与州军械斗,死伤无数!”
“什么?!”
牛僧孺随齐辉前往州军营的时候,双方还在大雨中厮杀,地上倒着无数的死尸,鲜血混在黄水里,显出黑色。
王彦威领着牙兵(节度使亲兵)驻马在一旁冷眼观望,牛僧孺拨马过去:“孟将军,你还不带人将军民分开?”
王彦威冷哼一声:“州军三千余,灾民五千余,都杀红了眼,我身边牙兵不过三百,如何分开?”
“这都是你的部下,如今滥杀灾民,你罪责难逃!”
王彦威闻言,一抖缰绳,枣红色的战马便打了两个响鼻,不安的踏转:“滥杀灾民?牛使相!你为收拢民心养出了一群刁民!他们枉顾国法、军法冲击军营,残杀士兵!”
“还是你!为了收拢民心,克扣军粮给刁民,又强迫军士饿着肚子去清理官道,以至于士兵哗变!”
“牛使相,既然你当初不听我等进言,如今便自己处理吧!”
王彦威一挥手,身后的牙兵突然擂鼓,声势震天。他向牛僧孺哼了一声,而后调转马头离开了。
王彦威的僚属见王彦威离开之后,便也跟随离开,只留下牛僧孺与随行的十几名神策军,以及震天的喊杀声与雄浑的战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