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变

第十二章 变

天将启明的时候,乌云才清白些,雨势也有减小的势头。待到天大明,东南方亮堂起来,雨便停了。

牛僧孺正靠在案几上打盹,一丝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

“使相,使相!停了,停了!”,一名神策军士呼喊着奔上大堂。

牛僧孺被惊醒:“什么停了?”

“械斗停了!州军将灾民杀散了!”

等牛僧孺赶往现场的时候,王彦威等一干人已经再指挥士兵处理现场了。

王彦威见牛僧孺来了,便率僚属前来:“牛使相,昨晚可睡的安好?”

“一夜未睡”

王彦威绷着脸:“巧了,我也是一夜未睡,彻夜都在想该怎么将使相赈灾的丰功伟绩奏表给陛下!来人,把使相的丰功伟绩说给使相听一听!”

汴州长史捧着一叠加急奏报上前来,一一宣读给牛僧孺听。

“五月初九夜,天降大雨,河水再涌,河岸军营俱被淹没,加固堤岸之军士死伤情况暂且不明!”

“五月初九夜,汴州城灾民暴动,与留守州军激战一夜,州军死伤一千余,灾民死伤三千余。汴州各县皆有灾民暴动,死伤暂无法估量”

“五月初八,有贼人王阿九等数十人,纠集灾民千余人,劫掠赈灾粮于官道,而后以粮纳兵,聚为贼军。初九,攻击河阴县,被县尉指挥军士击退,目前暂不知去向”

“五月初八、初九,外州、县皆发生灾民聚众抢夺粮食的情况,被驱逐之后竟聚合在一起,化为流贼,劫掠村庄,奸**女,可谓禽兽勾当”

长史每宣读一件事,牛僧孺的心便凉一截。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想起马元贽在长安城外给他践行的时候,他承诺不负皇恩,又想起出行之时逆风而行,又想起出潼关的时候山鹰抢走了他嘴边的肉。

难道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牛使相!”,王彦威突然一喝,惊的牛僧孺连退三步:“这些‘功绩’我都会联合汴州诸僚如实奏表给陛下,你可另行上表,看陛下如何处置!哼!”

九月十日下午,王彦威联合汴州僚属的奏表便摆在了皇帝的案几上。

皇帝看完之后,气的浑身发抖,一脚将案几踹翻,大骂道:“庸才!庸才啊!!”

身边的内侍想要前往将案几扶起来,再收拾满地狼藉,马元贽却示意内侍不要擅动。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呼吸平稳些了之后,马元贽才让内侍们前去收拾。

内侍们刚将案几抬回去,皇帝却又抬脚将案几踹翻:“他牛僧孺口口声声说自己治理过水患,张口闭口广播圣德,现在把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陛下息怒”,马元贽上前来将地上的奏表一一捡起:“牛侍郎乃是朝廷肱骨,侍奉数位先帝,辗转各处任职自是履历丰富,加之仇大人力荐,陛下遣牛侍郎往汴州合情合理”

“合什么情理?!早知这样,朕还不如派李德裕去!总不至于将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如今汴州民怨沸腾,官吏愠色,军心更是不稳,灾被他治成了祸!!”

“陛下息怒”,马元贽急忙跪下叩首。

“去,去召李德裕!快去!”

“奴婢遵旨”

马元贽遣一内侍往门下省宣旨,李德裕急忙随内侍赶往宣政殿。

“臣···”

“免礼免礼!汴州的奏表看了吗?”,皇帝扶着额头。

李德裕点头:“看过了”

“有什么想说的?”

“天灾人祸”

“好,好一个天灾人祸!说给朕听一听,什么是人祸?”

“刁民聚为流贼,攻城略地,祸害百姓”

皇帝摇头:“再说”

“州军军心不稳,汴州官吏不和睦”

皇帝起身,走到李德裕身边,背起双手来回踱步:“李卿,朕以为你是朝廷股肱,忠心不二,可没想到你竟然欺君?”

李德裕急忙叩首:“臣不敢”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可就是欺君之罪”

“牛僧孺赈灾不利,激起民变,影响军心”

皇帝坐回到龙榻上:“可有应对之法?”

“剿、扶相济,以民治水,其法有三”

“说来听听”

“其一,首安军心。臣以为,军心浮动,皆在待遇不公。陛下可下旨哀悼死士,令军司马按籍册发放安家费。对于其他军士,赏钱一贯,策军功一转,并亲赐御酒于王彦威等,以示厚恩”

“其二,安民心。民愚且刁,鼠目寸光。臣以为,可令灾区各城封闭,拒灾民入内,并发告示,广告归附者无罪;再遣一支精军,追剿王阿九等贼首,斩之传示诸城,以威慑灾民”

“其三,治水患。集中所有灾民,分为行伍,以军监之,敢有擅动及异心者格杀勿论。一部疏通官道,保持赈灾粮钱顺畅到达,一部往河岸,开凿疏导水渠,效仿大禹,分流治水”

“需要多少时日?”

“一月即可”

“可敢立约?”

“有何不敢!”,李德裕回答的很坚定。

“李德裕接旨”,皇帝站了起来。

李德裕急忙叩首:“臣接旨”

“封李德裕为宣武军观察使,加检校门下侍郎,户部侍郎,同本部平章事,即刻前往汴州治水,平息祸患”

“谢陛下隆恩”

皇帝点头:“圣旨不日便达,李卿回家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朕遣马元贽送行,望李卿不辱使命”

“臣告退”

李德裕出了宣政殿之后,今日来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突然觉得空气清醒,脚步轻快,长安的天都比往日晴朗了许多。

他不敢耽搁,一路往李府赶,回去之后便吩咐李寿山准备几件换洗衣服,再吩咐几个机灵点的仆人。

李寿山问一句:“阿郎要出门?”

李德裕点头:“去汴州”

李寿山便懂了,就下去安排,李德裕往西厢房去。

“先生,先生!”,李德裕未进房间就叫喊起来。

“嗯?”,谭泽露放下书:“阁老面露喜色,可是遣使的旨意下了?”

“先生神算!”,李德裕拱手拜谭泽露。

谭泽露赶紧回礼:“阁老多礼了”

李德裕起身来:“先生对汴州的事情可知道?”

谭泽露摇头:“不知道”

“这···”

“阁老是过来求策的?”

“是”

谭泽露拿过两个杯子,倒上茶水:“牛僧孺便是前车之鉴,阁老只需以牛僧孺为镜,矫正治灾之法便可,无须问谭某,想必阁老的心中已经有丘壑了”

李德裕点头:“先生,还有一事···”

谭泽露递给李德裕一杯茶:“阁老只管放手治水,灾不复三。谭某以茶代酒,预祝阁老治水成功!凯旋!”

李德裕接过茶杯:“借先生吉言!”

五月十五,天已放晴,毒辣的阳光没有放过汴州每一寸土地。

河水陆续退去,裸露出还湿润的黄土地。阳光将其中的水分全部蒸发,土地便龟裂出细细的纹路。

被河水浸渍的将死的杂草植物焕发了第二春,抬头来向天生出新芽。

来不及随水退走的鱼和鼋被太阳活活晒死,长着嘴巴嵌在土地里,散发着鱼腥与恶臭。

乌鸦与秃鹫几乎绝迹,偶尔碰到一只孤零零的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上,便有一支羽箭呼啸飞过,乌鸦应声掉落。一队军士从树下策马而过,领头队正的马槊上刺着一只头颅,一张白布自人头上垂下,上书:贼首王阿九。

汴州城历经暴雨的洗礼,在雨过天晴之后,崭新一片,屹立在黄土地上格外显眼。

城门口,牛僧孺、王彦威两人领衔汴州官吏跪地接旨。

李德裕一身朝服,一字一句的宣读圣旨。

“······朕思虑再三,免去牛僧孺检校中书侍郎,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武军观察使之职务,降为太子少保,即刻启程回京。其职由检校门下侍郎,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武军观察使李德裕接替,与王彦威等竭力治水,钦此!”

“臣牛僧孺接旨”

“臣王彦威、齐辉······接旨”

李德裕指着自己的马车对牛僧孺说:“牛少保,这马车就赠与你了,陛下在京城等着你呢!”

牛僧孺脱下朝服,小心交给仆人,冷哼一声上了马车,顺着刚刚清理出来的官道往西驶去,唯有几个仆人跟在车后。

李德裕没那么多时间感慨和得意,直接问王彦威:“灾民有多少?”

“七万余,已经全部控制,并分遣为一百营,男女分开,每营遣州军五十为监,一日一餐,可保无虞”,王彦威回答道。

李德裕点头:“将女营中未婚配,或者丧夫的女人全部挑出来,重组新营,登记造册。男营治灾奋力者,未婚、丧偶可至女营择偶,户曹参军亲自证婚;如若婚配可领白银二两。每日评定,直至灾情结束”

“另外,奋力治灾之男营,晚饭可食肉糜,每日评定,直至灾情结束。灾情结束,凡治灾者,不论男女,皆领麦三斛,银一两,以做安家之用”

“下官领命!”

政令一出,即刻实行。

不过五日汴州境内的所有官道都被疏通,七万余灾民全部往河岸同时开挖七条排水渠,将河水引往无人居住的地区,而后抢修被河水冲毁的河堤,至五月底,将河堤修复完毕。

李德裕按照原来的约定,向灾民发放粮食与银子,灾民们都回到了原籍,这一场天灾算是画上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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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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